第12章

或许是我不肯承认米夏已经死了。

但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如果有机会,我会向阿兹雷尔将军问清楚,但凡能够得到他的一丝怜悯,我或就会知道一点有关米夏的事情。

若他真死了,我会毫不犹豫地自杀。若他没死,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会找到他,带他回来。哪怕是古拉格群岛上的集中营,漂洋过海我都会去。

于是第二天,当我站在卡尔斯霍斯特哨所外时,我望着这片灰蒙蒙的东郊,无声做了祷告。肃杀之气仿佛从这片地土勃然升起,无数来自西伯利亚的猛兽们在此地蛰伏,控制着整个东德。

我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在这里被关了三个月。

出示了索尼娅提前给我的证件后,哨兵警惕地看了看我,用不太流利的德语说:“沿着这条路走你将会到达将军的宅邸,记住,除了这条路不要去任何地方,否则一旦被射杀,我们将不负任何责任。”

我沉默地点头,一路上噤若寒蝉,大气儿都不敢出。我可是个德国人,居然独身走在苏联人的军区大本营里,尽管战争已经结束,但我仍旧心虚得要命。

俄国佬可是出了名的狠的。

稍稍抬眼,路上就跑过一群人高马大的苏军,几辆军用卡车嗡鸣驶过,我赶忙站在道路一边低下了头,生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军事机密。即使他们目光根本都没落在我身上分毫,我也不自觉地开始腿软。

好不容易走到宅邸,院子外占了一群守卫军,高大威猛,皮质的军大衣威慑力十足,全部荷枪实弹,看起来吓人得很。他们走过来检查我的证件,对我进行了全方位的搜身才放我进去。

一套流程下来,我冷汗涔涔。

铁质的雕花大门打开,我步入宅邸前的花园中,东德寒冷的冬日并无什么花卉,泛黄的草坪修剪得十分整齐,中央的圆形喷泉中丘比特雕塑沐浴在爱神箭矢上喷出的晶莹水柱下,洒落在四周水面上粼粼一片。

灰蓝色的天空下,周围叶落到快要光秃的梧桐树依旧在寒风里招摇,枯黄的落叶打着圈儿转下,我伸手,一片落在我的手心。

捏了捏,发出嘎吱吱的脆响。

“莱茵!”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响起,我抬头看到了宅邸乳白色的大门前站着戎装笔挺的索尼娅。

我朝她鞠躬:“你好,索尼娅。”

索尼娅朝我招手,示意我过去:“你来的还挺早,但将军已经开始在办公了。”

她带我步入宅邸,我踩在干净柔软的短毛地毯上,看着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掉在大厅上方。地毯由门口通往宅邸中央的旋转楼梯,象牙白的楼梯是考究的充满古朴气息的红木扶手。楼梯两处摆着两个巨大的青花瓷花瓶,足有半人高。

“都是原本的装修,过于繁琐的已经拆除了。”

索尼娅带我走进大厅深处,来到宅邸的后门,打开门后是一片空旷的院子,被梧桐树环绕着,方方正正的,只有远处尽头有一座木屋孤零零地矗立着,我想这里对英国人来说是个打板球的好地方。

但此时只有一位穿着蓝色制服的老人正在请扫落叶,索尼娅朝他招了招手:“嘿!安索洛夫同志!”

被称之为“安索洛夫同志”的老人抬起头,笑着回应索尼娅:“杜涅奇卡同志,这是我们新来的小帮手?”

他慈爱的灰色眼睛看了看我,我有些脸红,朝他鞠了鞠躬。

“您好,同志。”

索尼娅笑着拍了拍我的肩:“好了,我们的小布尔乔亚,你就和安索洛夫同志一起工作吧,他会告诉你一切的。”

我被这句“小布尔乔亚”揶揄得脸红起来,在苏联控制下的民主德国,这个词于这几年变得越来越敏感,甚至有时候街头地痞流氓在打架时都会骂对方“你这个该死的布尔乔亚迟早被社会主义的铁拳打爆头!”

当时我不甚理解,但经过了三个月的牢狱生活后,我开始渐渐明悟。

然后看着索尼娅回了大厅,不久之后我就听到她的军靴走在楼梯上的声音。

“你就是莱茵·穆勒是吗?”

“是的,同志。”我毕恭毕敬。

安索洛夫笑了笑,摆了摆手:“就叫我安索洛夫好啦!”

接下来他为我介绍了这栋将军的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