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即使莱茵不再善良,但我们现在很快乐。

但这快乐只延续到1950年一月的某个安静的晚上,尼雅奶奶突然敲响我的门,告诉我她明天要死了。

我从床上猛地坐起,黄色杂志散落一地,裤子拉链都来不及拉上。我挤出笑容,有些尴尬地问:“您又在说什么鬼话?”

尼雅奶奶披着她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淡紫色披肩,佝偻着身子,银发闪耀在夜色中,浑浊的眼睛比任何时刻都要明亮,她宁定地看着我,说:“我并没有跟你开玩笑,小莱茵,我有预感,我明天就要死了。”

看她说的那么笃定,我突然有些生气,站起身把她搂着让她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您得吃点药。”

我给她倒了杯热水,让她吞下了几粒药丸。她有些不耐烦地摇头,对我说:“等你父亲回来后,你把我柜子里的围巾交给他。”

这句话让我心里冒火,我那该死的父亲在我五岁时就失踪了,经历了这场战争他早该尸骨无存了。但碍于照顾我可怜奶奶的心情,我还是好言劝慰:“等他回来了你自己给他嘛。”

尼雅奶奶瞪大了眼睛,说:“我明天要死了,真的。”

她说得信誓旦旦,让我一瞬间恍神。

有人说老年人到了一定时间就能准确预知自己的死亡,因为他们的灵魂在某种程度已经半步迈入了死亡的领域。我扯了扯嘴角,不自觉地害怕起来。

尼雅奶奶温柔地望着我,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小莱茵,人生的路最终是要一个人走的。”

“不,我要您陪着我!”我突然哭了起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因为她令人信服的眼神叫我相信她明天的确会死。

尼雅奶奶宠爱地帮我揪掉毛衣上的毛球,抚着我的后背宽慰说:“你会迎来新的人,小莱茵。”

我泣不成声,那一晚无言地抱着她,黑夜似乎变得特别短暂,一个眨眼的功夫窗外的天际就泛起清明,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照耀进客厅时,尼雅奶奶呼吸变得浅浅的,直至消失。

米夏闻讯赶来后,把失魂落魄的我从沙发上扯起来。他在报纸上登上了讣告,许多奶奶的旧友都来参加了她这场由街头地痞流氓操办的葬礼。

我和米夏在葬礼上抱头痛哭,叫米夏那一众小弟都看傻了眼。

葬礼结束后,我时常觉得屋子太过空旷,米夏说我该找个室友,正好也可以收点房租贴补家用。我虽然和米夏的那个小组织藕断丝连,但他从不让我经手他手上的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用他的话说是不想拉我下水,要死就死他一个就好了。

二月的一个安静的下午,日暮暖黄色的光从玻璃窗透进来,我正躺在沙发上抽烟,看着烟雾缭绕在余晖中,空气中有一种旧木头混杂石灰的味道,来自于附近被修葺和翻新的建筑物。

这个城市要变了,我的柏林,即将焕然一新。

抽完三根烟,本就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更加混沌,似乎难以聚焦,我突然想起今天一整天都没吃饭,脑子昏昏沉沉的,就连房门被敲响了三遍都没听见。

好不容易迫使自己清醒,我站起身,拖着疲软的身子打开了门。

“穆勒先生吗?”

声音响亮,带着浓重的德累斯顿口音,我抬起眼睛,无神地打量眼前这个红头发的年轻人。嗯,长得挺漂亮,狡黠的棕色眼睛,线条独特的鹰钩鼻,锋锐的唇角让他看起来像个无利不图的奸商,但笑起来时又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显得憨态可掬。

“您是?”

他穿着考究,衣领浆得雪白,灰黑色的套转崭新而考究,精准地勾勒出他瘦削的身材。米白色安茹式的羊绒手套上秀着一个小而精致的金色纹饰,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很名贵的剑桥包。

他眨了眨魅力十足的棕色眼睛,脱下手套向我伸出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右手。

“在下是艾伦·克劳德。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您的招租广告,提前打电话联系过您,但并无人接听,只能冒昧来拜访您了。”

我和他握了握手,他的手心暖烘烘的,而我则冒着冷汗,我突然感到胃在痉挛,痛苦地皱了下眉头。

艾伦·克劳德似乎没想到我现在是这副模样,他皱了皱眉,关切地问:“您没事儿吧?”

“我......没......”我想说我没事,但却不争气地双腿一软,整个人朝前栽去。

于是莱茵·穆勒在见到他的新房客艾伦·克劳德的第一天,就像有预谋似的倒在了人家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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