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橙的老板买了好多年货堆在阁楼。饭店门口也贴得红火。对联、辣椒串、剪纸,门上还有门神。
这店本来就装修得不东不西,不古不今的,现在倒回归传统,封建迷信也变得朴实起来。和国人什么神都信不一样,陆橙是那种什么神都不信的,也不是彻彻底底唯物主义信科学,只是他觉得自己拥有这样的身体想来也不可能是老天恩赐的结果。父母过早离开,他哭过求过,到后来只能怨天。但什么也改变不了。
神不爱他,他也就躲得远远的。也没人留在他身边。这大概就是相互报应。
但现在又不同,他住在陈京迟家,他们那样亲密,虽然是有期限的,可没人戳破那条线,他简直觉得自己能够幻想他们的以后了。
“诶。”不过他又怎么可能真的和陈京迟在一起呢?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是个畸形的男人,在开着换气扇、油烟浓重的厨房为自己活着简单地工作。而陈京迟站在演讲台中央,在年少有为的名单里,沉着地,永远游刃有余。他配得上所有优秀的女性,不,应该是他值得最好的,无论男女。
即使,假如,他是说假如,陈京迟也爱他,但他的家人朋友呢?他们会怎么看他?怎么可能接纳一个像陆橙的人。
可是,他又想到陈京迟并不爱他的事实。他想他并不为这个事实痛苦,就算陈京迟现在只是觉得好玩,只是和他玩玩,或者是像他最开始请求的那样把他当作陆博唯的替身,这些都是他希望的。他只是不愿意有一天对方离开。
他以为自己是大度的,以前能看着陈京迟爱陆博唯,现在就能接受他最终会选择一位比他好、更适合他的爱人。
食髓知味。原来体会过相拥的感觉,对方嘴唇的温度就会变成一种标志,一个身体逐渐适应的习惯。如果触碰不到,那就和上瘾的人被迫戒断没有区别。
太贪心了。
这是陆橙今天不知道第几次表现出沮丧。小林也在旁边切菜,看他的动作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他切到自己的手。
“小陆哥!你干嘛了……一直心不在焉的?”等最后一道菜备菜结束,开火热锅,放油放菜,佐料散发出炒熟的香味,小林一边颠勺一边问。
陆橙把新出炉的菜端出去,回来说:“没事……”
“除夕还有工作,我也烦死了。”最后一单做完,小林摘下帽子和围裙,“不过今天加班费高嘛……”
陆橙当然不是为了这种事烦心,加班都是他主动和老板要求的。按照计划,他今年并不会回陆博唯家过年。
小林见他还是神不守舍,思绪一转,恍然大悟,“小陆哥你是不是因为今天不能和女朋友过生气啊?”
陆橙有些不好意思承认。
“大过年的不能一起确实挺烦人的哈……”小林挠挠头,“不过小陆哥你这么喜欢她,怎么不带她回家过年?见家长啊什么的,谈婚论嫁……”
陆橙不知道是给他坦白自己喜欢的人是男人尴尬一些,还是说自己早就没有父母没有家了更惨一些。
最终他决定说后者,毕竟这个事实他已经度过这么二十多年了,不至于让他很难堪。
小林意料之中地说抱歉。一时无话,店里面前厅正吃得热闹,两人又跑到后门去抽烟。
风很大,火机总是打不燃,鼻腔口腔快被冷气呛到。
“他,很厉害,就长得很好看,以前学习好,现在工作也很好。人也很好,是我遇到过最好的。”陆橙先点燃了烟,牙齿咬着抽了一口,烟屁股沾到口水有点润,显得没这么冷了。他吐出一口烟,哈出一口热气。
“……我们挺不配的。你懂吧,是我死缠烂打。也就,更不可能见他的家人什么……”他自暴自弃一般说一大堆,小林看出他并不是想对话或者听到个什么答案,所以就安静地蹲在旁边听他讲话。
“但他真的很好,我很需要他。我只爱过他一个人。”陆橙抽烟抽得很慢,他顺着小巷往外看,街上人已经很少了,很少很少,全部在家里团圆。
“我没什么追求,也没什么擅长的,性格也没什么好的……但因为有他在,我就觉得,可以努力一下,可以让自己活得好一点?或许,可以了解更多东西……”比如尽力读书上大学学料理理论,看他喜欢的书,理解一些他曾经完全没有接触的理论,还有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的,想拥有自己的菜谱自己的店。
小林似懂非懂,他还很年轻,二十刚出头,而陆橙已经二十八岁了。他觉得这可能就是他不明白的地方,他自认为谈过几次恋爱,是真的爱过几次,他很认真的。但听陆橙说的,又觉得自己曾经真的有那些感觉吗?他以往经历的那些情感热烈燃烧后只剩下一些情绪的灰烬,不可能再点起来。就像他手里的一根烟。
他不明白爱意是如何保持的。它们天生并不持久。
就像大多数人。他记住的有最后消耗到分手的过程,大都很累,不过更多是一些很有激情的瞬间,而它们大多和身体、性有关。正是因为有它们,人才能继续不断渴求,继续健忘。这大概就是动物的本能。
“你爱她,是什么感觉?喜欢的感觉?”小林突然有点好奇,问了个傻兮兮的问题。
陆橙抿了抿嘴,嘴角翘起很小的弧度,回想了一下。
“会因为他很激动吧?会很兴奋……大多数人都这样吧?”他的手指夹着烟,寒冬里的燃烧变得缓慢起来。小林点点头,握紧拳头在空中挥舞表示肯定:“是会很激动,热血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