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太能理解钟芝兰的手语了。
魏源抓着自己的裤子,和他打手语,动作很迟缓,然而魏雪呈还是分辨出来了。
魏源说的是:【他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这个因为耳聋,导致说话语调极度奇怪的男人,在另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面前维持了自己最后的尊严。
他不愿意说话,这样会叫人轻而易举听见他的残疾,也或许是因为他说不出话了——会哽咽,因为魏雪呈看到魏源的眼眶是发红的。
最终魏源还是出了声,他发出了一声长叹,魏雪呈腾地一下站直,难以置信地看着三人。
场面有一种怪异的沉默,气氛因此压抑,魏雪呈也开始觉得自己说不出话了,喉咙似乎被锁住了。他下意识看向钟芝兰,用手语问她:【为什么?】
手语的局限性实在太大,钟芝兰只潦草地表达了一丁点就觉得无力,她疲惫地坐着,却又有点疑惑。
她问魏雪呈:【你不知道吗?】
魏雪呈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知道手该怎么摆——
他一下子明白了一些事情,难怪钟芝兰从不过问他和宿清待在一起,魏雪呈觉得整个人从脚底窜起一股凉意,又好像被火烧了一遍。
“他为什么会知道?”宿荀生忽然问。
他竟倒是看得懂手语的。钟芝兰突然皱起眉,直直盯着魏雪呈,而后慢慢地,慢慢地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打断了交流。
钟芝兰站起来,温柔地摸魏雪呈的头,魏雪呈被她牵着手向下轻拉,又坐了回去。
随着动作,钟芝兰的身体逐渐挡住了他和宿荀生的视线,魏雪呈只能看见钟芝兰的眼睛,那双眼睛很柔和,又带着安抚意味。
她就像是在说,乖,不要哭,没关系的,妈妈在这里。
魏雪呈镇定了一些。他意识到,也许不能被宿荀生知道他认识宿清。
这时钟芝兰转过身去对宿荀生比划:【你和他讲吧。】
她走到魏源旁边坐下,握住魏源的手,安静地看魏雪呈。
魏雪呈生出一种被看穿的感觉,被钟芝兰牵过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他知道自己的眼泪已经蓄在眼眶里了,无措地坐在沙发上。
宿荀生点点头,显然他们是在魏雪呈回家前就谈过一次的,他有些小心翼翼,眼里却又有期待,试探着伸手想摸摸魏雪呈的脑袋,又控制自己把手收回来。
“我和小……你妈妈,二十多年前相恋过。”他的声音很好听,是那种清润的嗓子,不难猜出这个男人年轻的时候是优秀的,受欢迎的骄子。
他彬彬有礼,很识分寸地和魏雪呈保持着距离,继续向魏雪呈解释。
大概说的就是很多年前发生过一些事情,导致钟芝兰怀着孕离开了宿家,具体是什么事宿荀生没有说,魏雪呈也没有心思去推测。
他满脑子都是浆糊,眼前不断浮现宿清的脸,他甚至听不下去,世界像被暂停——时间却没有,因此他在不能运作的世界里听着画面外的声音,感到吵闹非凡。
他知道了。
他知道宿清为什么这些天总是那么压抑和沉闷,因为他是他的弟弟,宿清肯定是知道的——宿清不可能不知道,不,也不对,宿清真的真的吗?
如果宿清知道他们是亲兄弟,为什么还会和他说“宝宝会很健康”?魏雪呈一时间又搞不清楚了,但他还是想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宝宝。
他的眼皮颤动起来,视线朝下投去,胃里猛然一阵翻涌,魏雪呈喉头滚动了下,几步跑进厕所“砰!”的一声甩上门。
他死死压住干呕的声音,不让外面听见,手忙脚乱地打开水龙头,在水流声的掩护下才敢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