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嗯……”季言礼含泪点头,握紧她的手贴在额头上,柔声求道,“你不要说话了,你休息一会好不好,你等等以禾,你等等她。”

谢安之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猛地把眼睛睁开了,她用最后的力气抓住季言礼的手:“高考,你是不是今天高考?”

季言礼浅色的眼里满是泪水,他顿了很久,温柔地看着她说:“妈妈,你记错了,不是今天。”

“那就好……那就好,”谢安之面容舒展,露出安心的笑容,“我怕我,临死了还要耽误你。你要好好考试,好吗?以后像你爸爸一样……”

谢安之倒在床上,嘴角还是上扬的,眼泪却从眼角滑落,沁湿了枕头。

她的声音低低的,像是自语:“言礼,我看见你爸爸了,他在朝我招手呢。”

一声轻轻的叹息从她唇间逸出,消散在了窗外噼里啪啦的骤雨中。

“我们真是……好久不见。”

恍惚中还是那一年燥热的夏天,自行车清脆的铃声洒满一路,茂盛的绿色树冠在风中摇曳,年轻的Alpha身高腿长,一脚撑着地面,手里捧着诗集和浅黄色的花,笑容浅淡温柔,轻声唤她安之……

心电图逐渐变得缓慢微弱,一下一下的间隔拖得越来越长,谢安之垂着眼睫像是熟睡了,季言礼轻声喊妈妈,她也没有回应。

窗外暴雨如瀑,夏季的雷阵雨来得那样猛烈凶狠,狂风掀起雨幕扑打在窗户上,发出低沉的震颤,雷声在铅黑的云层上轰然炸响,震得人心神恍惚。

心电图最终变成了一声单调的“嘀——”,趋于一条再无起伏的直线。

“妈妈——!!”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从门外响起。

季言礼的心狠狠颤了一下,下一刻季以禾浑身湿透地冲了进来,裹着外界带着泥土气味的热风,她脸色惨白地扑到床前,推了推谢安之的手:“妈妈?妈妈?妈妈你醒醒,你看看我……妈妈!”

季以禾的哭声凄厉地在病房里回荡,季言礼听不得她这样哭,哭得好像他的心都要碎掉,他后退了一步又一步,茫然地走出病房,门在他身后合上,他两手空空。

“学长,学长?”任景秋从长椅上站起身,浑身也湿漉漉地滴着水。

“你,你不要太难过了……”任景秋结巴道,“那之后打算怎么办啊?”

“现在几点了?”季言礼问。

“额,我看看,”任景秋手忙脚乱地掏手机,“快到十点,你现在去哪?学长?我送你!”

“高考。”

“什么?”任景秋差点咬了舌头,“但,但是,学长,你现在就算回去也进不了考场了,语文只能缺考,你还要……继续考吗?”

“嗯。”季言礼听到自己说,“我要考完。”

任景秋把季言礼送到了学校门口,季言礼没有吃午饭,他只是一再说想让任景秋回去找以禾,任景秋也只好照办。

季言礼在树下坐了一中午,感觉好像只是一眨眼,校门又开始敞开了,考生持着证件鱼贯而入,他顺着人流坐进教室,安静地考完了数学,期间好像什么都没想,出考场以后身边的考生大叫题目变态,哭得哭笑得笑,但落在他耳朵里朦朦胧胧,全像是隔着墙传来的无意义的噪音,或高或低或大或小。

他坐车回到医院,处理谢安之的后事,给遗体穿上寿衣送往殡仪馆,把哭到崩溃的季以禾带回家睡觉,他躺在床上才想起一整天粒米未进,本想撑着爬起来给妹妹做点吃的,走到门前听到季以禾压抑的哭声,又作罢回了房间。

怎么安慰她呢,季言礼想,他想不出来,想了一夜,脑子里空空的,近乎木然,就像季知书死的那天夜里,季以禾跪在地上哭得嗓子沙哑,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真是个不称职的哥哥。

事到临头只感到语言是那样的苍白无力,他和季以禾冥冥之中短暂地建立起某种情感上的连接,就算不开口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语言和文字发展至今,表达悲痛最直接有力的方式还是眼泪,就仿佛凌空一刀劈开了文明理智衣冠楚楚的外壳,暴露出内里□□的不加掩饰的本能。

有些事情,其实已经预知到了结果,预知了很多年,预警了很多次,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甚至今天发生的一切他都不奇怪,只觉得是某种命中注定要接受的结果。

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

但是真的发生的时候,为什么还是这样悲伤,仿佛胸口破出一个大洞,所有的情感和思绪都哗啦啦从中间漏出去了,酸软如泥沼般的痛楚用力搅动着从身体里挤出来,连带着心脏一阵阵地刺痛,仿佛那才是真正感知情绪的地方。

时不时他觉得一切都像梦一样虚无,好像他只是从梦里睁开眼,以为谢安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