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消夏 时多 2582 字 3个月前

只有一次。

他因为突然的出血过多几欲休克,一路兵荒马乱地被推进去急救。可氧气罩盖在脸上仿佛有千斤重,实在是太累了,压的他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眼皮更是用尽全力也撑不起来。思绪越飘越远,意识也开始逐渐模糊。昏昏沉沉间,耳畔依稀有个急切地声音一直在喊着 “不要睡”,陈安突然觉得有些恼怒,像被人扰了清觉似的。只是却怎么也抬不起手去挥开。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身旁空无一人,只有呼吸机在一旁滴滴作响。陈安托着一声一声沉重的呼吸,正混沌地适应着当下的情况,突然听到门口处传来几声特意压低的对话。

他努力半晌,眼角的余光艰难地瞥见两个身影,贺璞宁和程倩在那里相对而视。

程倩在贺璞宁的怀里塞了一个信封样式的东西,模模糊糊的,陈安似乎听到了什么 “五千块”“买药” 这类的词眼,少年的身影从来都是修长挺拔、意气风发的,那一刻却带着掩不住的灰败,肩胛骨在衬衫下高高地突起,身形更是弯曲成狭窄细瘦的一团,上面仿佛积了一整个冬天的冰雪。

陈安看他通红着一双眼睛,双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那个信封,最后深深地低下了头,哑声说了一句谢谢。

程倩离开后,贺璞宁便把自己关到了洗手间里。陈安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听到一阵压抑到极致的抽噎,一声又一声,像刀子扎在了他的心上。

陈安在那么一瞬间,忽然恨不得自己就这么长睡不醒了,也好过两个人看不到尽头地彼此折磨。

记不得了也挺好的。他对程倩没说假话。

火车一路叮哐叮哐,终于在窗外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到了矿区。

许明辉开了车过来接他,和程倩一早便在出站口等着了。

数月未见,三人相对伫立,沉默蔓延,却无半点久别重逢的欣喜。

陈安吐出一口气,随意问道:“你们俩真是的,至于都过来吗。朵朵呢?”

“昨晚送到我妈那去了,今天要上课外班,就没带她过来。” 许明辉说。

陈安点了点头:“跟她说我回来了吗。”

“还没呢,怕她吵着要见你。”

“挺好,先别告诉她了。过几天再说吧,估计这两天顾不上。”

“不打紧,小孩子家的。”

陈安听罢,终于扯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来,脸色却憔悴得不成样。

自二矿关了以后,陈安还是头一次回来。一路经过的地方满是萧索,路边碎石和煤渣遍地,明明是五月的日子,却漫布着干枯泛黄的杂草。

车子开了几分钟,还是许明辉率先打破了沉默:“坐了这么长时间火车,先去吃点东西吧,再回家休息一下,客卧给你收拾好了——”

“直接去面馆吧,我过去看看。” 还没等许明辉说完,陈安却打断了他,“现在到哪一步了?”

“正式文件发下来了。” 许明辉回他,“矿里一早就跟这片的居民打过招呼,拆一套分三套,还是县城里的新房。谁听了不愿意?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等着,恨不得自己把墙敲下来。整个这一条街,只有你这还没表态。也不知道他们问的谁,前天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我含糊地应付了过去,便让倩倩过去看一眼,谁知道……”

许明辉看着后视镜里陈安难掩疲惫的脸,犹豫片刻,还是将没说完的话咽回了嘴里。

“遇见小普了是吧。” 陈安却将他不敢说的话讲了个明白。

他语气平静,仿佛口中提及的不是那个和他相依为命的少年,只不过是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

程倩坐在副驾驶,手下的衣角已经被攥得皱皱巴巴。她游移半晌,见陈安没什么异样的情绪,才忐忑不安地问他:“哥,你在电话里头说的,小普记不得了,你们又在北京见过……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安默不作声地望着窗外灰败的风景,良久才开口:“没事的,不重要了。”

“不记得也挺好。” 他再次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解释原委,还是在说服自己。

第74章

汽车从火车站缓缓驶入矿区,街上的行人车辆都比之前少了许多,只有几辆安了大喇叭的拆迁宣传车,一路上用并不标准的普通话高声喊着 “全民动员 齐心协力 建设现代化工业新矿城”,声音渐行渐远,没过几分钟又重新经过一辆,在耳边不断循环往复。

早早收到了拆迁的消息,沿街的房屋大多已经人去楼空,沿途只剩下被岁月侵蚀过的砖墙,上面用红油漆画着大大的 “拆” 字。街道两旁掠过熟悉的景色,却又处处透着一股物是人非的陌生感。

车轮像踩在地平线一样,跟随着逐渐升起曙光的天空。今天风大,地面扬起一片黄扑扑的沙尘,雨刷器和玻璃水一刻不停地勤劳工作着,车载广播里正播放着晨间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