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消夏 时多 2291 字 3个月前

大巴车的喇叭又叫了一声。

他到底还是没能把人拦下,陈安趁他不注意之际,直接从胳膊底下钻了出去。等贺璞宁追到门外,那人早就手脚麻利地跳上了车。

汽车缓缓开动,只在公路上留下一串连绵的尾气。

第7章

作者有话说:写到小普拿着 “螺丝刀” 的时候下意识打了“改锥”,读了一遍才觉得不对劲,似乎是我们这里的方言哈哈,又给改过来了

贺璞宁在公路边站了很久。汽车黑色的影子在视野里逐渐缩小成一个方块,然后是一个点,到最后再也看不见了,和静寂的平原融为一体。

月过中天,他才拖着灌了铅似的脚回到店门口,细碎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双眼。

若是被陈安看到,又要拿着剪刀 “恐吓” 他。小老板最看不惯他不长不短的头发,每次进城都想拉着他去剪掉,干活的时候麻烦不说,洗头都要多费一泵洗发水。贺璞宁誓死不从,宁可自己偷偷剪也拒绝跟着陈安进理发店,两人每周都要因为这件事情拌嘴,谁也不肯互相让步。

他向后抓了把头发,此刻忽然觉得碍事起来,干脆用力揉乱了。

胸口仿佛藏了团闷火,贺璞宁无处发泄,心里越发烦躁。卷帘门今天也偏偏不顺他的意,拉到中途不知为何突然卡住,怎么也拽不下来。贺璞宁弯了身子,从半上不下的门缝里来回钻了好几次,屋内屋外地检查了个遍,累到腰酸也没发现原因,最终把怒气全都发在了坏掉的门上,对着铁皮猛踹了一脚。

巨大的动静惹得隔壁旅馆的人都忍不住探头。前台的老板娘以为出了什么事,披了外套出来查看情况,就看到贺璞宁神色阴郁地站在外面,身上出了一层薄汗,T 恤黏哒哒地贴住皮肤。

她随即便看到半开不关的卷帘门,心里顿时了然:“又坏了?”

贺璞宁动作很轻地点了下头,手上还拿着一把螺丝刀。

“这个我也不会弄,得让小陈自己来呀。” 老板娘朝他身后探头看了看,问道,“他人呢。”

贺璞宁听罢,拳头立即又握紧了几分,掌心被螺丝刀咯得一道红一道白,他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老板娘对上他的眼神,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兴许是夜里太凉了,她想,顺手又把身上的外套披紧了些。

“出城了。” 贺璞宁终于开口。

“不应该呀?我刚才还看见他出门倒垃圾。”

“刚走的。”

“这个点哪有班车——” 老板娘说着突然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又走近了两步,试探着问他,“…… 跟着那辆红车走的?”

贺璞宁短暂地应了一声,算是回了她的话。

老板娘的神色随即变得尴尬起来:“小陈看着是个安分老实的,怎么今天……”

贺璞宁手指微颤,像有某个东西要从身体里破土而出一般,带着混乱和惶恐。

他其实已经猜了个七八分,却始终不愿去承认。直到老板娘的声音越来越低,未完的话逐渐消失在唇齿中——

塌方砸下的巨石,或者一张肺癌诊断书,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身边一个个血淋淋的案例摆在眼前,心态也不免发生变化。长命百岁不再是首要的希冀,一群提前收到死亡通知单的人,拿着面朝黄土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钞票,干脆今朝有酒今朝醉,肆无忌惮地去挥霍。

公家的令牌伸不到土皇帝的寝殿,距离矿区不过数十公里的临县,躲在四面环山的盆地里,隐匿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洗脚城、按摩店,还有二十四小时亮灯的歌舞厅。

身上的汗渍湿了又干,螺丝刀失去握力滚落到地上,贺璞宁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冷。

他搬了张凳子,在门后坐了一整夜。脚下是打包好的行李。

其实不过一个寒酸的塑料袋,他所有的衣服鞋子都是陈安买的,袋子里只有从家里跑出来时穿的那套西装。

从火车上逃下来不过几十天,他却像重头活了一回。忙碌的面馆不会给人任何胡思乱想的空闲机会,京城的喧嚣与繁华已经开始模糊,就连做梦都很少去回忆,身体也逐渐适应着矿区带着酸味的空气,和永远飘着黑烟的脏污天空。

买下热水器的那一刻,他甚至都没考虑过自己会在这里待多久,这笔支出够不够划算。

贺璞宁只是下意识想着,家里洗澡不能没有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