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言从小就觉得,冷夕此人,是他前半辈子最大的劫数。
老天爷怕不是有心玩他,从他们第一次相遇开始,他就再也没过上安生日子,虽然本来他也不够安生便是了。
幼儿园周五下午没课,正午酷暑灼人,知了趴在小区里的树上吱哇乱叫。
树下几个泥猴儿一样的小孩儿却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热一样,洒着汗追逐着一个皮球,几个人你追我赶,谁也不让谁。
“看我佛山无影脚!嘿!”
人群中一个清亮的声音窜出来,一个风一样的身影嗖嗖嗖从侧面包抄过来,一脚铲飞了皮球。
皮球侧面受击,砰地一声飞出去撞到树上,力量巨大地反弹回来,又砰地一声砸到了路边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孩儿。
冷夕正搂着一个洋娃娃,眨着一双大眼睛左瞧右瞧,谁知连人都没看清呢,迎面被一个皮球砸中。
不仅砸掉了手里的娃娃,身上雪一样白的裙子也印上了一个黑漆漆的印儿。
他霎时愣了,看看地上新买的娃娃,又看看自己身上的黑印儿,还没等脑子反应过来疼,眼眶先红了一圈。
一群踢球的小孩儿们顺着声音看过去,吓一跳,面面相觑,登时球也不敢踢了,齐刷刷看向始作俑者。
“林言你砸到人了……”
“你干嘛往那边踢啊。”
“你又把女生惹哭了,被你妈知道你完了,看你又要挨揍!”
……
众人七嘴八舌。
而始作俑者叉着腰皱着眉,毫无悔过之心,只关心自己的皮球,眼看着球就要滚远了,还大声吼了一句:“喂——那边穿白裙子的!不好意思啊——帮忙踢一脚行不行——”
冷夕被吼得一懵,转过脸看着林言,发现这人不仅道歉道得极其敷衍,还敢使唤他。
他不由沉寂两秒,然后胸口起伏得更剧烈了一分,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林言见状啧了一声,只好自己蹬蹬蹬跑过去把球踢回来。
他路过冷夕的时候,还顺手把地上的娃娃捡起来,啪啪用力拍了两下灰然后塞回去,希望借此能止住这场洪水。
“喏,哭包,娃娃给你捡起来了啊。”林言扬着头说,说完,又左瞧右瞧上下打量一番,伸手在冷夕裙子上脏了的那块儿也掸了掸,“好了好了,衣服也干净了。”
林言一双小黑手不比皮球干净多少,冷夕裙子上本来只是一个圆圆的皮球印儿,如今又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黑色的五指印儿,顿时被气得说不上话,瞪着眼睛竟然连眼泪都憋回去了。
冷夕攥紧了手里的娃娃,用力擦了一把脸,扭头就走。
林言目送他远去,根本没把这短暂的插曲当一回事儿,一群小孩儿探着头看热闹,发现没事,很快又叽叽喳喳地玩耍起来。
到了该吃饭的时间,小伙伴们各自道别后各回各家,林言抱着球最后一个跑上楼,一口气跑到四楼。
他一上来就发现对面常年没人住的屋子居然开着门,里面好像还有人在走动,楼道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
林言正要过去偷看一眼,就和他爸面对面撞了个满怀。
“老爸,你怎么从那边出来了?”林言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走,立刻跑过去探头看,“这家终于要住人了?是谁呀?你认识不?”
“你干妈,还有她家小哥哥要搬回来了,你以前没见过。”林向海把他扒拉进自己家里,“进屋先洗手,准备吃饭了。”
“我还有干妈?”林言顿时来了兴趣,“在哪呢?”
“屋里呢,进去先问好。”林向海说。说完了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竖眉问他:“刚才你们下面吵什么呢?你是不是又欺负小伙伴了?”
“我没有啊!”
刚刚才用皮球砸了个小女孩儿、还给人惹哭了的林言声音不自觉高了八度,扭头就往屋里走,边走边转移话题:“咱们晚上吃啥啊——”
晚上吃的是红烧鸡腿。
但林言显然是没什么心情关心鸡腿了,因为红烧鸡腿旁边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冷夕正眨着一双刚哭过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
抱着皮球的林言傻了。
02
其实他们俩的关系一开始并不好,冷夕爱美还爱哭,林言最烦哭包。
但两家人关系好,他俩不仅一个幼儿园,还住对门,经常饭都合在一起吃。
最主要的是林言还有一个母爱泛滥且偏心眼儿的妈,把冷夕当小女儿养,娇着惯着,无论干什么,只要冷夕一哭,遭殃的总是他。
“你怎么那么能哭啊。”
幼儿园放学路上,话还没说上两句,这人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林言无语极了:“你就不能憋一会儿吗?”
冷夕默默抹眼泪,闻言抬头看他,含糊着说:“可是她、她拉我手,还、还……”
抽抽噎噎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流畅。
“我天,人家喜欢你才拉你手呢。”林言翻了个白眼打断他,烦都烦死了,真是一个甩都甩不掉的绝世大哭包。
“林言,干嘛呢!”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林言抬头,发现是幼儿园隔壁班的小胖:“走啊,踢球去啊!”
小胖手里拿着一个真正的足球,正冲他疯狂挥手,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洋溢着自由与快乐。
林言羡慕的看了小胖两秒,也想去快乐。
但他带着一个拖油瓶,没法真的快乐。
于是他转过头,一改之前的不耐烦,一边安慰冷夕一边试探着说:“踢球吗?”
洁癖如冷夕,自然不会碰这种会给自己弄出一身汗的运动,他摇头拒绝:“不想踢。”
林言就等着他这句话呢,冷夕话音刚落,他就猴一样窜了出去:“那你先回家!我要去玩一会儿!”
“哎——”冷夕下意识拽住他,“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走啊。”
“这都一周了,你还不记得路啊?”林言差点被他拽倒,十分不耐烦地给他指路:“就沿着这条路走,再拐两个弯就到了呀。”
冷夕拽着他没说话,顺着林言给他指的方向看了两眼后,又转头看回林言,仍然一副不知道的模样。
林言十分着急去玩,于是他左右看了看,终于在足球场不远处找到一张长椅。
他把冷夕安顿在椅子上,然后说:“那你在这等我吧。”
冷夕在椅子上坐下:“好的!”
林言看他坐下便走了,刚走出两步,又返回来补上一句:“你哪也不要去,也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冷夕点点头,乖乖地坐在原地等他,看着他跑远。
谁知林言这一跑直接跑没了俩钟头,直到天已经快要黑了,他还没回来。
终于,冷夕坐不住了。
他忍不住站起来往足球场那边看,结果一个人都没看到。
“言、言言!”他鼓起勇气,大声朝那边喊了一句,“你在哪?”
仍然没有回应。
冷夕开始害怕,他站在原地有些慌乱地四下观望,眼泪盈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仿佛轻轻一眨眼就会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被熟悉的小伙伴丢掉了。
这个认知使他分外的难过。一边是害怕找不到家的恐惧,另一边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丢掉的委屈。
他边抹眼泪边循着记忆中回家的路线走,谁知这条回家路仿佛没有尽头,越走越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