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市区的公职人员好歹都是年轻的,正儿八经念过书的,不会出“要不你们俩真爱领个真结婚证”的馊主意,而是报销路费将阿珍和庄毅全都送回了蓉城,最近都不要再回来了。
这正合阿珍的意,姑娘家离开后要是愿意回来,农村也不会有这么多男光棍,她以前被一纸结婚证套牢,逃不脱,她现在知道那证是假的,别说最近,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去。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庄毅社交平台上的私人账号被网友找到后一夜之间涨了好几万关注,全都好奇这段“乡村魔幻爱情”的后续,庄毅的血是真是假,到底谁和谁是真爱……诸如此类的问题私信箱里天天999+,甚至还有不少男的跟庄毅苦口婆心,道听途说里的阿珍拥有“夜总会公主”、“仙人跳惯犯”“ww圈大佬”等多个身份,他们担心痴情的庄毅被阿珍骗了,真心错付,特来告知。
庄毅总不能实话实说,阿珍当舞女的时候自己还帮她带娃呢,建议这些多管闲事的大哥没事找个班上上,他也想维护女儿家的清白,一遍遍在私信里回复解释,对方若还是诋毁阿珍,他臭脾气上来了也会骂回去,气到差点把账号都注销掉。
可又有营销号看上了他的粉丝数量,愿意出四位数的价格买下,庄毅才意识到这些上涨的数字竟如此值钱。回到蓉城后他选择跟大家伙商量,老四主张趁着热度卖掉变现,何筝思忖后有了直播的想法,建议庄毅自产自销卖画。
庄毅其实也有这个想法,但他和杜夏以前不是没搞过电商,几年前在某平台上开过店铺,但曝光度很低,至今都没赚回押金钱。大卫村里绝大多数商铺的独立网店也都是半死不活,以致于蓉城其他实体产业的销售模式跟网络直播接轨,村子里没人愿意尝试,都觉得费力不讨好,没意思。
但现在不一样了。不管黑流量还是白流量,能增加直播间热度的就是好流量。庄毅第一天开播就冲上了小时榜。评论区里刷屏催说想看阿珍,他不慌不忙地卖画,并承诺把手里的画处理完,就把阿珍叫出来。
画里有梵高,有莫奈,有达芬奇,有夏加尔……总之全是会让人觉得眼熟的画,价格全在百元内,买回来摆在家里当观赏画正合适,比捡漏衣服鞋子有逼格。
没有人比庄毅更懂直播,他很快就上道,第二天还尝试了让观众在评论区里竞价的拍卖模式,一幅a4纸大小的《睡莲》被起哄到百元以上的价格。连着又直播了两三天,评论区里的阿珍含量就降了大半,庄毅做了个“五分钟教你画《星空》”的浮标,倾囊相授大卫村流水线作画的那一套,边画边插科打诨,开开荤段子玩笑,指导想直接买成品的观众点几号链接,等他真把《星空》画完,五个小时都过去了。
“庄毅每次都是晚上八点开播,到凌晨一点结束,老四他们反正就住在楼上,这五个小时里他们就当背景板,在庄毅后面排成两排画,显得环境更真实些,评论区冷清了,他们还负责捧哏……直播是新模式,刚起步,流量和热度时好时坏,大家也理解,愿意配合……基本上庄毅什么时候下播,他们也什么时候下班,所以午觉睡得都久,现在都没醒。”
阿珍莫名有点不好意思,笑了一下。
杜夏不在,庄毅就是老板。老板都睡得香甜,其他画工凉着空调,也不愿意醒,在楼下的阿珍也昏昏沉沉,杜夏要是没来,实体店铺又没生意,她也能睡一个下午,安安稳稳的,不用再眼巴巴等国外画商来邮件。
直播盘活了画室的线上生意,但也不是每次直播都能带来可观的订单。杜夏点开一个热度呈现出小高峰的回放,这段直播前半段的销售额惨淡,评论区的互动也少,使得庄毅也越来越焦躁,跟捧哏的老四开过火的玩笑,嘴唇边上多起了两个泡。
突然的,庄毅眼睛一亮,将评论区里的留言念了出来。对方是最早关注庄毅的那一批,为了看阿珍来的,契而不舍地问庄毅:“你和阿珍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我和阿珍啊,那当然是好好的啊。”说着,庄毅还朝镜头的方向招手,催促手机支架后面的入镜,好像那就是阿珍。
“快啊阿珍,大家伙都念叨你呐,快!”不等镜头后的人出声,庄毅忙不迭离开镜头,短暂的拉扯后他带着另一个人重新回到直播间,但不是阿珍,而是阿筝。
评论区被xxx分享直播间的消息刷屏,流量很快复苏回春。不再有人关心阿珍,所有人都好奇这个帅破天际的阿筝。
“阿筝是我们画室的学徒,画功只有我的三分。”庄毅速速上了个新链接,操作时低着头也挡不住眼珠子里的闪动。
“所以他的拙作比后面的师兄们都便宜,”庄毅给直播间的衣食父母们谋福利,今晚阿筝的仿画一张六十,三张一百五。
“3、2、1!家人们速度抢!买它!”
第77章
杜夏退出回放,手机屏幕向下放置在桌上。他眯着眼往店铺外看,烈日依旧当空照,但光线泛红,整座被太阳蒸烤的村庄像落地的红柿,熟透了,都要烂了。
杜夏收回的视线落在手机上,不是很愿意回想,庄毅在画室如火如荼搞直播的同时,自己在忙什么。
自己毫无疑问也没闲着。忙着做爱,和何筝做爱,做到分不清白天黑夜,昏天黑地到与世隔绝,在那个有一扇朝南窗户的房间里做穿裙子的女人,裹胶衣的奴仆,不会说话的椅凳……他沉沦在欲望里,可以是任何人,任何物,唯独不是自己。
他一直以为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从不考虑独处的时候何筝都去了哪里,他继而很迅速地拉剩下几个回放的进度条,专门找何筝出现的场景。
何筝并非每个晚上都出现在镜头里。
没有人比庄毅更懂饥饿营销。那晚的叫卖过后,庄毅身后背景里并没有又增加一个工位,何筝每次要么姗姗来迟,自己动手在角落里支个画架,要么一开播就站在那儿,过几十分钟后就收摊,在庄毅下播前先行离开。
连再见都很少说一声。
从始至终,何筝都是这个画室的局外人,可有可无。
尽管只要一现身,讨论度就超过主播本人,何筝的定位仅仅是背景板,评论区再怎么吆喝要他千呼万唤始出来,庄毅就是不理会,继续唱自己的独角戏,变着花样教如何五分钟画梵高的《向日葵》,两笔之间能叽里呱啦个十分钟,就是不给个准信,不告知观众何筝还会不会再回来,那些有耐心等待的人只能勉为其难听庄毅油嘴滑舌,在一遍遍“这年头几十块钱能买到什么”的灵魂拷问下,再勉为其难地买上一幅物美价廉提升审美的手工复制画。
总之,庄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三十岁这年夏天迎来了仿画事业的第二春。乍一看全是运气,火得阴差阳错,庄毅直播间的回放率还挺高,有零星几个人真的冲着学画来的,庄毅在话多的同时,每晚至少会现场完成一幅正常大小的油画,画完以后叫老四等人过来商业互吹,何筝也会很配合地鼓掌,但或许是因为夜太深,夸赞的同时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何筝总是在打哈欠。
不管庄毅说了什么,惹得其他画工或发笑,或急眼,或反驳争论,何筝永远安之若素,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