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夏不安地盯着他,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杜夏只能答非所问地强调:“我是男人。”
近期那个闹得沸沸扬扬提案怎么说来着,男人要有阳刚之气,要维护住尊严和面子。杜夏当了二十七年男人,也认为自己应该是个男人,男人不可以被动,就算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也不应该任由他摆布,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何筝把手收回来了,自顾自地点点头,好像懂了些什么,说:“那我们还需要再磨合磨合。”
“嗯。”杜夏顺着他给的台阶下,附和道,“你也要给我点时间。”
野兽的毛果然要顺着摸,何筝对杜夏的这个回答很满意,已然是自己的囊中物。
好巧不巧,也就是这几天,杜夏微信里的初中同学群突然开始活跃,提议在蓉城工作的老同学们出来聚一聚。这种名义上续旧情的同学会不是第一次了,实则是去听混得好的同学吹牛皮,杜夏没继续念书也没当上大老板,以前都不好意思去,次次都缺席。
但这次,杜夏第一个报名。面对何筝对自己生活的全面入侵,杜夏退无可退后只能背水一战,用男人的办法才能打败男人,那就是拓宽社交圈,提升自己人际交往的能力,当他的朋友多到何筝顾不过来,何筝自然会知难而退。
走何筝的路,让何筝无路可走。杜夏悟了!通了!为了这次同学聚会特意买了身新衣服,当天下午就离开画室,还斥巨资去高档一点的发廊剪头发。他头发很久没理了,原本想剪短,看起来更有精气神就行,上来就是freestyle的托尼老师一听说他是搞画画的,执意要给他整个更有艺术感提升他气质的造型,杜夏想拒绝来着,托尼老师咔嚓两剪刀就给他剪出了侧分长刘海。
杜夏:“……”
杜夏不敢再动,任由托尼老师摆布自己的头发。托尼老师没怎么剪他后面的头发,但修剪了鬓角,杜夏看向镜子,有那么一瞬间也不敢相信镜子里及肩长发自然打卷的人是自己。
“肌肉男已经过时了,现在的女孩子更喜欢你这种有点忧郁气质的。”整完活后的托尼老师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杜夏扯扯嘴角,说他今晚是去同学会,不是相亲。
“那更要注意形象了!”托尼老师是人精,最会说漂亮话,打包票杜夏今晚绝对魅力四射,迷倒众生。
托尼老师问杜夏是否满意自己的服务,杜夏不敢不满意,又赶时间,头发吹干后没再做后续护理,问托尼老师要了根头绳后就走了。
该省的钱还是要省,杜夏随后坐了四十分钟公交转地铁来到市中心的某个星级酒店。成年后的同学会是成功人士秀优越感的高光时刻,今天这顿饭就是某个鞋业公司的老板请客,不用其他人掏一分钱。
杜夏根据微信群里的讯息来到包厢。他确实迟到了,但有人比他更迟,那张酒桌还没坐满,杜夏还有位置可以挑,原本想坐最靠边的地方别引起注意,那位老板从他进门起就眼睛一亮,一定要杜夏坐自己边上。
杜夏受宠若惊,乖乖坐下听那位老板同自己续旧情。这位陆老板也算是“农二代”,父母亲人生下他将他托付给老人后就去蓉城的鞋厂打工,积累第一桶金后创业翻身当了老板,原本也只是小打小闹,还好这位陆老板成绩不行,没考上普通高中,十六七岁就来蓉城接班,抓住了劳动密集型产业转型的时代机遇,于是有了今天的规模,在全班四十多人里资产排名第一。
杜夏大概是三年前被当年的班长拉进这个同学群的,平时也不关注群里的消息,到了今天晚上才知道,他们班竟有一半的人都在蓉城,有的是初中毕业后直接来蓉城在小工厂里打工,有的高中毕业后再来这里的大工厂里打工,也有的考上蓉城的大学,读完后留下来去写字楼里打工……就在各位打工仔姗姗来迟之际,本次饭局最稀罕的人物风尘仆仆而来,陆老板亲自下楼去迎,迎来的果然是位“大人物”,入场后全体起立,都想把自己的位置让给老师。
“坐,你们的位置哪有我的好,都坐!”陆老板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大家曾经的班主任,自己坐在杜夏的另一边。他给同学们介绍,陈老师当年支教了包括他们在内的两届学生,然后就被调回老家的高中,这次专程从北方赶过来,明天一早的飞机就要走。
陈老师确实是稀客,很多学生逢年过节回母校看看,能和其他任课老师都碰上面,就是再也见不到调走的陈老师。有学生敬酒的时候问陈老师行程怎么安排地这么近,都不给他们机会好好招待,陈老师说他现在教得是毕业班。现在离高考不到六十天,学生们星期六天都要补课,他作为语文主课老师,请假很不容易。
“那真的太难得了。”众人挨个给陈老师敬酒,陈老师每次碰杯后很文雅地只抿了一小口。杜夏是最后一个,他特意站起身,双手捧着杯子,陈老师也特意满杯,打趣地说,也没有那么难,夏天的风一吹,他就来了。
杜夏赧腼腆一笑,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就默默地将酒一饮而尽,并没有细想陈老师是否在一语双关,话里有话。上菜后别人都在边吃边聊,陈老师的目光频频落到杜夏身上。他们得有十二年没见了,而他当年支教的学生里,印象最深的就是杜夏。
陈老师补不免陷入回忆,记得杜夏这孩子每次上课,望向自己的眼里满满都是渴望,渴望知识,也渴望课后的饭菜。那眼神谁见了都会心疼怜爱,在他书包里塞些铅笔和吃食,但他明明那么饿,笔留着自己用,牛奶从来都舍不得喝,要带回家给弟弟喝。
杜夏对弟弟是真的好,这一点陆老板也可以作证。本场蓉城同学会唯一的遗憾是同学里混得第二好的那位并没有来。那人毕业后进互联网企业当程序员,工资很高,也在蓉城买了房。初中的记忆太久远,大家都记不清,有人说他当年是全班第二,也有人说是全班第一,陆老板一锤定音,斩钉截铁说初中时代的班级第一明明是杜夏,不然他不会专门跑好几里山路去杜夏家里借作业。
学生时代已经过去了,糗事全都成了趣事。陆老板说他记得清清楚楚,他和杜夏当过前后桌,每年寒暑假,他都会在假期结束前三天来找杜夏,问他借所有的作业回去抄,杜夏不是个会拒绝的人,他再说些好话卖个惨,杜夏就答应了,唯有一次杜夏去田里干活去了,家里只剩下那五六岁还没半个陆老板高的弟弟,小陆老板如入无人之境,轻轻松松找到杜夏的作业就要带走,杜夏的弟弟呲牙咧嘴地把他拦住,不许他走。
“我刚开始把他当小孩,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丢了句我和你是同班同学就准备走,但他不信,就是不让我走,说那是你的东西,谁也不许拿走。”
陆老板对着杜夏冷峻不惊,对这段往事记忆犹新,“我寻思着吧,我和你弟体力岁数差那么大,他根本不是我对手,谁知他见我执意要走,跟条小狼狗似得扑过来,一口咬上我的手臂。”
陆老板说着还把曾经留有杜浪牙印的手臂抬起来,绘声绘色道:“好家伙,还好他当时正在换牙,不然我真怕他把我的肉都咬一口,我被吓得啊,当即扔下作业就跑了,作业没得抄只不过是被陈老师批评两句,你弟是要我命。”
陆老板“嘶——”了一声,很难不让人感同身受当初的剧痛。杜夏连忙道歉,陆老板连连摆手,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了,他要是等杜夏回来再当面借取,杜浪也不会有那么强的攻击性。
“不过从那以后啊,我就再也不管去你家了。”陆老板乐呵道,“都说孔融要让梨,哥哥要护着弟弟,你们杜家刚好反过来,那伤口深得啊……我爸妈还特意带我去打了狂犬疫苗,都不相信这是人咬的。”
陆老板没有贬损杜浪的意思,实在是这段经历和那伤口一样,刻骨铭心。一个女同学听完后也隐隐想起了什么,“杜夏当年成绩确实很好的样子, 他初三最后几天,突然没来上学,我记得……陈老师还专门去了好几趟他家,想把他劝回来中考来着。”
“都是过去的事了。”杜夏的社交能力还是不太行,只有在这时候才会开口,不是很想旧事重提。陈老师会意,看向杜夏,欣慰道,“见你现在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同学会又成了能言善辩者的主场,杜夏就算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上,也只会倾听,附和着陪笑。期间他能感受到陈老师的目光,有时候他也会看过去,陈老师一笑,眼角的皱纹会很明显,不再是记忆中弹吉他带他们唱歌的支教老师,而是教学经验丰富的高级教师,粉笔灰落在头上染白了一部分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