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易故把冒着热气的马克杯塞进鹿之难手里, 然后无?比自然地坐到他身边,“这一段演得很棒,值得反复重播逐帧观看。”

鹿之难垂睫看了一眼手中温度正好的杯子,嗯,热牛奶。

“……这么夸张?易老师可别捧杀啊。”

易故表情认真:“没?有夸张,绝对是认真的,这一幕真的演得很好,不管重复看多少遍,我看到的都只是安宁。”

这话说得实在含蓄,鹿之难反应了好几?秒才回过?味儿来易故这是在夸他把角色演活了,彻底脱离了演员本?身的桎梏。

都说演员的最高?境界是‘忘我’,演什么像什么,但真正能做到的寥寥无?几?,人毕竟是由骨骼血肉组成的有形智慧生物,不是任人操控的提线木偶、也不是可以提前设置程序的电子角色……不知其?他演员如何,反正他演戏时?是交出?身体使?用权的一个过?程——属于鹿之难的灵魂逐渐抽离,角色的灵魂被塞进这具身体。

听起来好像有些惊悚,但其?实那也只是种理想状态。

演戏五年,他大多时?候也还只是停留在‘演’的阶段而已?,内心深处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是谁、在做什么、镜头在哪里、下一句台词该怎么说、下一步走位该怎么走……也不是说这样的清醒状态不好,但戏演得多了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属于鹿之难本?人的特质。

在他的刻意控制下,不多,刚开始可能是因为多年练舞而习惯性保持挺拔的身姿、总是格外?轻盈的步伐,或者是拿东西的姿势,吃饭时?因为个人喜好下意识的先后顺序……甚至可能是面对某种情况在某个时?刻眨眼的频率。把这些不起眼的点?滴组合在一起,就是鹿之难。

忘记自我把自己完全融入角色这种话说起来容易,那些已?经刻进骨子里的各种小习惯却很难忘记。

只有在饰演安宁时?,他真正做到了‘忘我’,拍摄过?程中无?数次被导演喊卡的声?音吓到,然后惊恐地看着对着他的摄像机,要等好半晌才会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拍戏,甚至很多时?候不是他找镜头,而是镜头在迁就他。

那种魂魄被抽离,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被另外?一个名叫安宁的灵魂操纵的感觉,就像是……就像是在清醒状态被附身,他以鹿之难的身体,过?完了安宁短暂的一生。

拍完《无?辜者》,他休息了很久。

……好在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鹿之难嘻嘻一笑:“听你们都这样说我就放心啦!”

那个‘们’指代的另一个人不用问也知道是谁,难得的‘二人世界’,易故自然不会自讨没?趣主动提起那个这段时?间总是挡在他和?小鹿中间的碍事小师弟。

“你本?来就演得很好……今年的华兰奖《无?辜者》一定会有一席之地。”

“承易老师吉言!”听易故这样说鹿之难也没?有假谦虚客气,因为《九城》的热映,他现在人气有了,正缺一个含金量高?的专业奖项……不过?这种东西也不是马路边的大白菜,强求不来,反正他还年轻,还可以慢慢来。

比起遥不可及的华兰奖,鹿之难这会儿还是更关心易故。

“易老师还有什么电影上的问题想和?我聊啊?”

说着,鹿之难双手捧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热牛奶,整个人缩进毛绒连体睡衣里、窝在沙发上,软乎乎暖洋洋。

易故有点?无?奈:“不是因为电影,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鹿之难放下杯子严肃点?头:“我知道啊,你之前说过?,重点?不是问题,是想和?我聊天……咱们聊什么呢?”

他真心觉得他们一直都聊得挺好的啊,唉,易老师真是好有仪式感一男的,不仅平时?的聊天要与专门约的聊天区分开,居然连话题都要提前准备。

“谢谢你。”

鹿之难被这没?头没?尾突如其?来的一句谢给砸懵了,险些条件反射接一句没?关系……不过?他最近有做什么值得易老师专门约时?间这么郑重的向他道谢的大好事儿吗?他自己怎么不记得了?

易故看出?鹿之难的茫然不解,柔声?提醒道:“五年前……谢谢你。”

五年前?五年前他不就是给‘颓废失足青年’炖了锅简陋鸡汤、送了几?回小零食、做了个初舞台舞者与观众的约定还因为意外?错过?了……哪里值得如此郑重的一声?谢,他鹿之难何德何能。

易故一看鹿之难的表情就他在想什么,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继续道:“五年前我们初遇时?我刚大学毕业,再一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鹿之难明白了:“因为工作?”

都说毕业季=失业季,在带着行李走出?学校大门的那一刻就要面对与从前完全不一样的全新生活。他有舞蹈学院和?老师包分配工作,而且舞在哪儿跳不是跳,是以他还真没?体会过?那种面对未来一片迷茫的心情。

从小到大他的前方从来只有一条路,直到此路不通换道而行。

易故点?头:“上一次站在那个十字路口时?我选择专注学业,放弃了演戏,之后一路考上最好的学校,学所有人口中最有前途最体面的专业,又顺利毕业,看起来似乎很完美?,但我心里总是空洞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