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两个礼拜过去了，自从正视了自己的内心，抱着探究的态度来与程南枫相处之后，柏溪子在他身上发现了更多的疑点。

比如说，他经常很晚才回来，明显地很疲累，也不知道白天干了什么，坐在沙发上就能睡着；有的时候他的身上会有血腥气，鞋子很脏，像在泥地里跑过，可他的衣服十分干净平整，既没有沾上血腥气也没有泥点；有的时候他的身上会有一些莫名出现的小伤口。

还有，程南枫从来不在他面前接电话，总是会尽量避开他接，以前他不屑于听他的电话，总觉得无非是些骗人钱财的把戏。现在他对程南枫上了心，也开始留意他的电话了。虽然程南枫声音故意压低了，但偶尔也能听到一些字眼，“先关起来”“证据”“嫌疑”之类的，都是让他很意外的词。

人一旦对某样东西起了疑，那些疑点就会像衣服上的线头，开始看着只是小小的一个点，但你一旦拉下去，就会发现线头越拽越多，越拽越长，甚至把整件衣服都拉脱了线。

但程南枫做事实在很谨慎，他从来没有在程南枫身上看到过什么能够证明他身份的东西，驾照、身份证类的一概没有，钱包里除了两张银行卡一些现金之外什么都没有，手机一直随身携带，开机密码经常换。所以虽然明知疑点很多，却没有解题的方向。

而且他还没有全盘放弃自己的计划，毕竟也是筹谋了很久，所以暂时也不能跟程南枫直接挑明了问，只能是继续暗中观察，寻找破题的契机。

不过这段时间他的睡眠状况确实好了很多，有的时候做完了很累的话能直接睡到第二天早晨，中间没有纷繁芜杂的梦境，气色看上去也有改善了。程南枫大受鼓舞，坚持认为这是脱敏治疗带来的良性反应，于是愈发频繁地拖着他出门溜达。

老实说一开始他对“社恐”这两个字是拒绝的。虽然他心里明白，确实在那件事之后，他越来越讨厌人群，也越来越不愿意出门了。但他并不认为自己软弱到会得这种病，他觉得自己只是讨厌被人盯着看，是为了图省事才尽量减少出门。

直到那一次他被程南枫扔在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看着那些与他擦肩而过的人们，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全身的冷汗都炸出来了，心跳一瞬间变得很快，呼吸也变得困难，尿急的感觉冲上大脑，但他两腿发软，一步都迈不动了。是因为想到自己当街晕倒的可怕后果，他才拼命咬住自己的舌头，撑着最后一口气挪到建筑物的墙壁边。

从那一刻起，他开始相信程南枫的判断了。

没想到这个骗子居然真的误打误撞一语中的。在查看过大量相关资料后，他发现程南枫为了治疗他是真下过功夫的，并不是拿些江湖游医的套路来糊弄。他可以接受自己患上失眠症，但他不能接受自己是一个社恐患者。于是之后不久，抱着试试也无伤大雅的心态，他终于开始配合程南枫的治疗。

平心而论，治疗效果还是有的，至少在程南枫陪着的情况下，对出门已经不那么抗拒了。只是人太多的地方还是不行，会紧张到后背都汗湿，呼吸也不顺畅。程南枫最近总把他往人多的地方带，他原本压力很大，甚至以为睡眠状况都会受影响，但结果并没有发生他担心的事，反而出乎意料地顺利。

说来也怪，好像自从那个荒唐不堪的夜晚过后，他对人群的恐惧减轻了很多。事后他分析起来，大概是程南枫的态度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现在的自己活得很失败，失去了曾经的那些光环，也失去了曾经的朋友甚至家人，甚至连一副好皮相也毁得差不多了。

他没办法接受自己的失败，也没办法面对曾经那些关注他的目光，所以他蓄起长长的胡子，逐渐把镜子里的自己变成另一张脸，像一只鸵鸟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土里，以为看不到的就不会存在。

程南枫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出现，见过他最丑陋狼狈的一面，却全盘接受了这样的他。不管其他人怎么看他，不管他是不是优秀是不是出色，也不管发生过什么事，程南枫都用最虔诚的目光看他，就好像他是那双眼睛里唯一闪亮的星星。

这让他觉得自己或许并没有那么不堪，也让他终于有勇气面对现在的自己，接受自己的失败，逐渐与自己和解。

而那些面对外界的惶恐不安，那些对陌生人的恐惧，因为有了程南枫的存在也有了面对的底气。

就算全世界都唾弃他，至少程南枫不会。他是他的盾牌，也是他的长矛。只要有这个人在，那些来自他人的恶意似乎就没那么可怕了。

他给了他希望，也让他看到了未来。

他好像突然就理解了钟婉婉。

那时候和程南枫在一起的她，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吧。

可为什么到最后，程南枫给了她一个那样的结局？

想到这里，他不禁转头看向旁边的程南枫。

“怎么？”感觉到柏溪子的目光，程知懿立马转过头来，紧张地问道：“还能坚持吗？”

他们在一个大型的商业综合体里面，吃喝玩乐应有尽有，人流量也比较大。最近这几个礼拜柏溪子整体状况都在好转，睡眠有改善了，对人群的接受度也提高了。于是他趁热打铁给他制定了紧锣密鼓的脱敏治疗计划，从最开始在人流量较小的商业街上走，到能坐在餐厅吃完一顿完整的晚餐，再到能够进入人流量较大的商场逛一逛，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还好。”柏溪子收回那意味深长的一瞥，把目光转向商场内部，这个大型商业综合体有上下十层，从购物到吃饭看电影玩游戏一应俱全。他已经很久没来这种地方逛过了，别说是现在，就是那件事发生之前，他还没有对人群感到恐惧的时候，他也很少有机会来这种地方。

但现在，看着那些陌生人，看着那些鲜活生动的脸庞，他觉得这才是人间烟火气，让他有一种活着的真实感。目光掠过前方一家游戏厅，他突然心念一动，想了想，问程南枫道：“要不要玩游戏？”

程知懿转头看他，一脸惊讶，又带着点兴奋：“可以吗？里面人有点多的。”

“没关系，脱敏嘛，我可以试试。”柏溪子笑一笑，抬手指向游戏厅靠近门口的地方摆放着的一个大型VR体感游戏机：“我想玩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