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懿终于有些不忍，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要不然今天我们还是……”

“程医师，”柏溪子仍然在微微地喘，语气平淡却坚韧：“如果今天你掉头回去的话，我可能不会再有勇气答应你去做下一次尝试了。”

“可是我怕你……”

“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

程知懿略一思索，确实，如果在这里退缩的话，下一次说服他接受治疗会更加困难，于是咬咬牙道：“那好吧，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马上跟我说。”

一路无话，柏溪子吐完之后有些脱力，放平了座椅闭目养神。劳斯莱斯的私密性很好，从车窗外几乎看不到车内，这也是柏溪子能放下戒备的原因之一。

程知懿径直把车开进了餐厅的地下车库，餐厅在一栋写字楼的7楼，休息日这边大部分公司都不上班，地下车库的车也不多，应该算是比较适合社恐患者初次脱敏练习的地方。但是电梯上到一楼后，突然进来了六七个人，原本就不算大的电梯里便显得有些拥挤了。

在电梯这种狭小的空间里，人太多很容易让社恐患者产生焦虑情绪。柏溪子不停地往后退，一直退到了电梯的角落里，程知懿看得出来他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是他的呼吸很急促，闷在口罩里呼哧呼哧地听得更明显了，在安静的电梯里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程知懿便不动声色挪过去，把他挡在身后，像一堵坚实的墙，隔绝了其他人的视线。然后趁着没人注意，他悄悄把手伸到背后，摸到了柏溪子的小臂，再顺着往下，摸到他冰凉的手指，接着紧紧地握住了。柏溪子轻微地抖动了一下，片刻之后，他反手握住了程知懿。

没人发现，拥挤的电梯里，有两个男人手牵手，像一对情侣。

柏溪子躲在程知懿用后背为他撑出的一小块安全的小空间里，感受着从对方掌心传过来的热度。等到电梯停在7楼的时候，他的呼吸已经渐渐平稳下来。

“劳驾让一让！”程知懿把他护在怀里挤出电梯。

电梯门在身后关上的同时，程知懿盯着他的脸急切地问：“还好吗？”

柏溪子口罩下的脸微微有些发热，他点了一下头：“还好。”

进了餐厅之后，果然如程知懿所说这里人很少，正是吃饭的时间，却只有三四桌人，而且大家坐得都很零散，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窗外刺眼的光线，每只餐桌上都有一只精美的烛台，照明以蜡烛为主。程知懿挑了一个靠里的位置，两个人面对面坐下。

法餐向来以繁琐讲究闻名，程知懿上次来是和杨锐出任务到了这附近，误打误撞跑过来的，东西好吃是好吃，价格也是真贵，而且上菜太慢，服务生慢条斯理的，吃完一道撤了盘子才给你上第二道菜。跑了一上午饥肠辘辘的两个人既吃不出情调，也吃不了浪漫，反而觉得吃不饱。不过程知懿觉得，在国外待过很多年的柏溪子应该会喜欢这些，精致，高贵又优雅，很符合他的气质。

很快服务生送来开胃酒，上了鹅肝酱、奶油鸡酥盒等头菜。

“这里环境还行吧？挺安静的。”程知懿没话找话道。柏溪子自从进了餐厅就没开口说过话，菜全是程知懿一个人点的。

柏溪子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看得出来他仍然很局促，程知懿在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也是飘的，总是在不自觉地去看周围其他几桌客人。

“口罩可以摘了吧？大家都是来吃饭的，没人会特别去关注其他人的。”程知懿口气温和地道：“这个鹅肝酱很好吃的，你尝一尝。”

柏溪子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伸手准备摘口罩，摘了一半恰巧服务生过来倒酒，他又赶紧把口罩重新戴上了。服务生便不经意地瞟了他一眼。

只是瞟一眼而已，柏溪子的头上立刻就出汗了，程知懿发觉不对劲，赶紧起身从服务生手上接过酒：“好了，我来倒就可以了。”

服务生走远后，程知懿隔着桌子把手覆在柏溪子的手背上，说道：“深呼吸，来，跟着我，吸气————，呼气————，很好，感觉好点吗？”

柏溪子点点头，终于开口道：“程医师，我，我想去下洗手间。”

“需要我陪你去吗？”程知懿问。

“不，不用了！”柏溪子站起身来：“我自己就可以了。”

“好吧。”程知懿给他指了洗手间的方向，道：“我等你。”

大约过了十分钟，柏溪子才回来，程知懿发现他的眼角有点红，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乖乖摘下口罩拿起了刀叉。

吃饭的过程中，柏溪子也一直处在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中，程知懿注意到他拿刀叉的手其实一直有点微微颤抖，而且他总是十分关注四周的动态，其他桌有人站起来了，他的眼神也会马上跟过去，甚至不自觉地做出防御姿态。

程知懿想，自己应该跟他说点什么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于是叫他道：“柏先生……柏先生？”

“啊？”柏溪子正尽力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斜后方一桌，突然意识到程知懿在叫他之后，他吓得一抖，手上的银质叉子落进餐盘发出了清脆的叮铃声后又落到了地上。

“对……对不起。”柏溪子的脸立刻红了，他慌乱地弯腰要去捡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