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酸枣 含糖的小山鬼 2753 字 3个月前

——他说这是“大圣”,倏地一抬眼,眼里闪出奇诡激动的光,又说:真像,真是像。

他意味不明的话让我无意中产生了一种骇人的联想。我感到心里一惊,挣开他挽上来的手,告诉他:“我哥在这里,我来找我哥。”

胡说,你天天一个人来……我什么都知道,是大圣指引我找到了你,它都告诉我啦。他指着画片里的猴子,吃吃地笑。大圣会帮你找人的。

我知道我遇上真正的神经病了,我躲开他,他还要伸手抓我,嘴里说“好孩子,过来呀,大圣不会害你的呀,它要救你呀”。

南汀当时的新闻经常有关于邪教的报道,或许他就是走火入魔的邪教分子,我有些害怕,急于摆脱他的纠缠,可是该往哪里去?

前面的野味街上,笼子里装着蛇、甲鱼、刺猬、斑鸠、麂子……地上肮脏潮湿,我看见有人杀蛇,斩了蛇首,剪刀一剪就掉在地上,再给蛇放血、剥皮。那蛇死了,蛇头还在装蛇血的碗边一张一合,蛇眼瞪着,溅满血。死不瞑目。

跟我走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跟着大圣才能修成正果。那男人又纠上来,嘴里不断地嘀咕。他说他是来渡我、救我的,但我不要,香火和大圣都救不了我,我需要的只是我哥。

然而去哪里找呢?他一定已经离开南汀了。

我退开了,意外的是,猴主人并没有追,他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地笑,嘿嘿,嘿嘿。然后发神通,伸出食指施展“定身术”。

我当然没有被定住,他的猴子也没有——它突然从肩膀上跳起来,跳到了我身上。

我没看见猴脸,只感觉到它的重量挂在我背后,猴爪用力地扒、蹬,我听见猴子的叫声,还有猴子主人呼唤大圣的声音。仿佛我身上的猴子就是画片里的那一只:

怒目圆睁的猴子驰骋一匹柔若无骨的人,四颗头,流露出贪婪、狡诈、邪恶与淫秽……我听见自己的叫声。

后面发生的事情让我几乎相信了所谓的“大圣”,它不能让我修成正果,但它让我撞见吕新尧。——或者是他撞上了我。

我哥没有被我撞倒,我也没有,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只感到他的手按在了我的后脑勺上,一压,我就佝下去,看不见人,只感到背后一阵剧烈的挣动。

猴子连声怪叫,它的尾巴甩在我后颈上,绕住,半截身体吊下来,用两只长满毛的手往我哥身上抓,上衣口袋里的钱夹、钥匙被胡乱翻出来,稀里哗啦掉在地上。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一刻它成了我的帮凶,成全了我隐秘的愿望,我撂开它的爪子,护住我哥。

这个过程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我就感到脖子一松,猴子被吕新尧扔开了。

我听见猴叫声,它从地上蹿起,像受惊的野猫野狗一样飞快地逃走了。而猴子的主人还定在那里施展神通,当他发现猴子跑了的时候,才踉跄着去追。

大圣传给他的神通让他在逃跑的时候摔了一跤。

只有钱夹和钥匙留在了地上,我蹲下替我哥捡起来。我必须在我哥面前卖乖,他才能看我顺眼一点,不急着赶我走。我从小就钻研这些,我知道怎样麻利地捡起地上的东西,也知道要擦掉外面的灰,再两只手捧着献给我哥。

但我捡了,却不想还他。我把钱夹牢牢地拿在手上,一直没有物归原主。

我认出这里面放着我的东西。就在摊开的钱夹里,放身份证的位置赫然夹着一张火车票。过期的火车票,上面的日期令我眼前一阵一阵地花。

原来我留给他的,他看见了,他都知道!所以他为什么来南汀?……跟这张火车票有关吗?

初来乍到的时候,我经常会想,如果当时我不那么叛逆,没有离家出走,老老实实地留在白雀荡,情况会是怎样的?

也许吕新尧会原谅我的错误,我还能继续当他的弟弟,继续读书。吕新尧会娶妻生子、过和他的同龄人一样的正常的生活,我会眼看着这与我无关的一切发生在他身上。等我考上大学、离开白雀荡以后,跟我哥的暧昧关系自然而然会淡去,直至最后彻底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但我没有办法进行这样的想象。

我甚至还有一个发疯的念头,我把火车票留给吕新尧,用心是险恶自私的。我要他丢下母亲、弟弟和“新娘”,不要爱情也不要亲情,只要我一个。

现在他是为我来的吗?我仰望他。

我不愿意站起来,时隔好久,我才终于又在我哥面前耍赖。我赖在地上,直到他在我面前蹲下。我仍然仰望着他,攥着他的“身外物”,想看他身体里的东西。

“孟梨,害怕吗?”吕新尧不知道我为什么蹲着不起,他拉开我的外衣拉链,一边检查我的颈项、手腕,一边跟我说话,问我有没有被猴子抓伤。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吕新尧的动作顿了顿,那种微妙的感应在无言中又流淌在我和我哥之间。

一张火车票对吕新尧也许并不意味着什么,只是夹在钱夹里懒得丢,但却借给我一颗胆子。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哥,你想我吗?”

这话我反复思量了无数遍,在心里已经念得很流畅,但说出来仍然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