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酸枣 含糖的小山鬼 2401 字 3个月前

我的谎言没有被拆穿,但我却也开始怀疑起来,或许我跟那个男人真的认识,可能在我很小的时候,只是我忘记了。

有一天张不渝不在,他一边吹着葫芦丝一边用眼睛对我笑时,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置之不理。我慢吞吞地朝他走过去,他笑笑地看着我,当我在他面前站住时,他放下了葫芦丝,嘴巴跟眼睛一样露出笑,只是笑,却不说话。

我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直截了当地问他我们认识吗,他也还是笑。

他笑着说,现在不就认识了。

这话倒也没错。

我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声音低而厚实,带着不属于白雀荡的口音。

我的哥哥吕新尧变声期过后,声音也变得比从前低,但跟眼前这个男人不一样,吕新尧的低是能沉到耳蜗里、让心跳像蝴蝶颤动那样的低。

他伸出握着葫芦丝的手,葫芦嘴儿指着我,问:“想吹吗?”

我向他摇头:“我不会。”

他说他可以教我,但我还是摇头:“我不学。”

他就笑笑地对着葫芦丝,重新滴滴呜呜地吹奏起来。

这天以后他不只是对我笑了,有时在路上看见,他会向我挥手,跟我打招呼。张不渝目睹了这场面,坚信我欺骗了他,为此让我请他吃一串油炸香蕉。但我是个抠门精,我把手伸进衣兜里,紧紧地抓着吕新尧给我的钱,对张不渝摇头:“我不请你。”

张不渝气愤地冲我“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了。后来我在一次期末考试的作文里写到张不渝,我说他是我的酒肉朋友。我哥开家长会时翻到,回来问我:“是我给你的钱太少了吗?”我说不是,是我小气。我哥毫无预兆地笑了。

我喜欢对我哥说实话,只有实话能让他笑。

我被张不渝抛下后独自走出校门,又看见了那个男人。他没有吹葫芦丝,也不再对我挥手,而是弯着指头向我勾手。我走过去问:“你叫我?”

他的笑容跟往常不一样,是带着神秘的笑。

“我有好东西,你想吃吗?”他问我。

我问是什么东西,他不说,只让我跟他走,说过去我就知道了。

我站在原地没动,他看出我的犹豫,遗憾地表示:“不敢去就算了。”

处于我那个年纪的小孩多少有点爱面子,我立刻反驳了:“谁说我不敢?”

于是他又笑了,我跟他穿过草地和一条石子路,来到一道院墙下。这时他才停下来,回过头让我在门口等着,他回家给我拿。

我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墙边,这时我才知道,这个扫大街的家伙住在这里。

这个地方离我家并不远,因此我才会被我哥发现。

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那个男人如约拿了“好东西”下来,是一块茄子干。白雀荡没有这种东西,我当年没吃过,但不知是受了什么蛊惑,同时为了不显得自己像个土包子一样,我也没问他是什么,而是镇定自若地拆开了包装咬了一口。

听说潘桂枝家的狗,是被一个肉包子药死的。——茄子干在我嘴里散发出奇异的味道时,我突然地想道。但我没有吐出来,男人鼓舞和赞许的目光让我既忐忑又侥幸。

他不像坏人。我在心里告诉自己。

对于当年的我来说,被拐卖的小孩、被药死的狗只存在于村里人的谈话里,跟我周围的现实仿佛隔了一层,那是一种介于真假之间的东西。我总以为它不会降临在我身上。我当时不知道,正是这种无邪的天真,常常将一个心怀侥幸的孩子置于危险的境地。

吕新尧也是个孩子,但他绝非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那时他正从孙月眉口中的“乌烟瘴气的地方”走回家,刚巧撞见了这一幕:他的便宜弟弟津津有味地嚼着陌生人给的食物。

这丢人的一幕一定给了我哥很深的刺激。

他明明不是孟光辉的亲儿子,却跟孟光辉一样暴力。他暴力地夺走了我手里的东西,往边上狠狠一丢,然后抓着我的手往旁边一扯,当着那个男人的面训斥我。

“给老子吐出来!”吕新尧生气的时候跟孟光辉很像,他像孟光辉一样自称“老子”。

已经晚了,茄子干太难嚼,我没咬两下,直接咽下去了。

但我哥当时的表情太可怕,我嗫嚅着不敢作声,于是我哥更愤怒了,他粗暴地捏着我的下巴,把我的嘴掰开了。看到我空空如也的嘴巴,他难以置信地愣了两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