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酸枣 含糖的小山鬼 2664 字 3个月前

吕新尧从鼻子里发出很轻的一声笑。

我第一次跟我哥说这么多话,而我哥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我怕他嫌烦,不再搭理我了。

“你别讨厌我……行吗?”我说完悄悄地补了一声,“哥。”

我把指甲扣进手掌心,忐忑不安地等待我哥的回答,也许他根本不会回答。短短的几秒钟,我设想了无数种情形,而世事无常,我哥偏偏却挑了我最盼望又不敢盼望的一种。

我听见我哥说:“我不讨厌你。”

吕新尧是一个做的比说的多的人,在我心里我哥一言九鼎,他轻飘飘的“不讨厌”沉甸甸地落在我的耳朵里。

这一刻我确定祖母没有骗我,观世音真的能渡人脱离苦海,我望着观世音的背影,虔诚地叫了声他的名号:“哥。”

眼泪洇湿了我哥的衣服。

第6章 “哥……对不起。”

我哥穿过稻田、背我回家的那个夜晚使我第一次怀疑起脚下的土地。

我哥在家门口将我放下,我的双脚踩在了比他肩膀更坚实的土地上,可是那一霎我却突然感到不安。就像断脐的婴儿想缩回母亲的子宫里,我想立刻爬回我哥背上,仿佛吕新尧少年时期单薄的肩膀比大地更加坚牢。

后来发生的一切印证了我当时的怀疑,在孟光辉死后、我家天塌地陷的时候,我哥用他单薄的肩膀、凭借一己之力把坍塌的天地重新撑了起来。

我回到家后,孟光辉因为我弄丢啤酒而臭骂了我一顿,我打小就记性好,可那天孟光辉骂了什么我却一句也记不清,我只记得吕新尧在不远的地方向我勾了勾手。他从井里提上来一桶水,像个真正的哥哥一样,帮我洗干净了身上的污渍和血迹。

我想起大彭小彭,过去我常常看见这对双胞胎兄弟坐在家门口的水井旁边,互相用大木瓢给对方后背浇水。吕新尧湿淋淋的手按在我的后颈上,长而有力的手指在我的头发之间穿梭时,我知道我不用再羡慕他们了。

洗完澡我独自回到屋里,秋天的夜晚尤为漫长,潘桂枝没有轻易放过我。梦里,他驾驶着稻草人的影子沙沙地收割着庄稼,我梦见我也是一株庄稼,双脚被土地攫住了,怎么也动不了,眼见潘桂枝沙沙地朝我收割过来。

我走投无路地从梦中惊醒,在一片漆黑中找到吕新尧背影的方向——

我哥的床挨着窗子,哪怕再暗的天色也总是透着一点天光的,只要有一点光,我就能看见他。

可是我只看见一片黑暗。

吕新尧不在那儿。

我的心跳陡然加速起来,我哥的床就像失去了神像的神龛,我的恐惧无处安放,忍不住对着空荡荡的床喊了一声“哥”,没有人回应我。

观世音没听见,我于是又喊了一声。在我喊到第七声的时候,屋门发出“吱呀”一声响,我腾地一下从被窝里坐起来,正看见我哥穿着一件汗衫,头发半湿地站在门口。我揉了揉眼睛,撑起眼皮愣愣地望着他。

“叫我干嘛?” 他刚洗完澡,声音和刚从井里捞上来的水一样凉。

我脑子里一片茫然,下意识地对他摇摇头,然后我才想起屋里没开灯,也不知道他看没看见。

吕新尧的脚步声走向了窗边,他背对着我的时候,我捏着被角,没忍住叫了一声“哥”。我听见他的脚步声停住了。

我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不敢闭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吕新尧,怕我一闭眼,潘桂枝的九阴白骨爪就会伸出来将我抓走。

“哥,”我闷声对吕新尧说,“我睡不着……潘桂枝明天会找我报仇吗?”

我哥说:“不会。”

我追问他:“那后天呢?”

“也不会。”

“那……以后呢?”

这次他没有立刻回答我。

吕新尧的眼睛和窗外的天色一样漆黑,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那道目光仿佛刺破黑暗,将我看穿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哥看着我说:“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