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萨拉热窝狙击手 江亭 4154 字 3个月前

林奈竖着耳朵在旁边听,表情立刻就不对了:“马里奥认识你?怎么回事?”

雷托知道迟早有一天会露馅的,也不担心被林奈问起:“你没问我也就没想起来说。他是很早认识的一个朋友了,他以前也在人民军服役过,后来替人背黑锅被裁撤了,情况窘迫,我也就顺手帮了一把,介绍他去了雇佣兵团。”

“嗯哼?”林奈拖着腮帮子微笑:“他既然是雇佣兵团的人,那应该是兵团付他薪水呀,怎么轮到你来掏腰包呢?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会认识我?”

雷托有点无奈:“好吧,我承认,是我把他安排到你身边的。我认为你应该有个帮手。你被贬职到了边境,那个地方那么危险,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多一个帮手总是好事情。一来可以保障你的安全,二来我也可以随时知道你的情况。”

林奈哭笑不得。他一直以为认识马里奥是一个“巧合”,一个“意外”。在他被贬职到边境巡防营的第三个月,一个落魄的罗马尼亚人出现在森林里,他可能好几天没有吃饭,想要杀一只幼鹿果腹,结果被林奈捷足先登。林奈主动把鹿让给了他,雇佣兵说他是偷渡进入塞尔维亚的,为了躲避仇敌的追杀,结果在森林里迷了路走不出去了。

这样一个无从考证的故事林奈也相信了,他接济了马里奥一段时间。两人住在林奈的小木屋里,白天一同巡防打猎,晚上马里奥会给他讲讲家乡的故事。河谷森林的生活是孤独、无望而无尽头的,这样长时间地与孤独相处对人的精神健康必然造成影响,再加上林奈从人生的巅峰处直接被打落谷底,难免会有失意,马里奥的出现缓解了他的孤独和遗落。即使他们彼此完全不认识,在短暂的相处时间里,林奈仍然庆幸认识了这么一个朋友。

那时候,他当真想着,上帝没有要把他逼上绝路的意思。他关了一扇门,的确也留了一扇窗。

没想到所谓的“神迹”,原来也是“人为”。

“我只是想你过得顺心一点。我知道你不是轻易被挫折击垮的人,但是一个人去面对挫折和两个人面对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雷托耐心地说:“我不能帮你避免挫折,毕竟我不是神,人生难免会有挫折,但我至少能保证让你在面对它的时候不是一个人。”

林奈弯了弯唇角,当着瓦尔特的面,他不好表现得太煽情,于是伸手在桌子底下握了握爱人的手:“但这是最后一次,”他半警告地强调:“我不喜欢被人跟着,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情况,你可以直接来问我,如果我需要帮助,我会自己寻求帮助。”

雷托同意:“当然,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林奈柔和了表情:“无论如何,谢谢你。”

“这是我的荣幸。”

瓦尔特低着头吃鸡蛋,他认为上司的感情他最好不要干涉。虽然他大概能猜到雷托对林奈的不一般的感情,但真正见到两个人相拥亲吻的画面对一个刚成年的穆斯林来说冲击还是很大的。他很矛盾,伊斯兰是不认同同性取向的人的,可真主也说要反对狭隘极端,接纳不同的文明和文化。如果他能接纳林奈这个敌对民族的塞尔维亚人,能接受林奈代表的塞尔维亚文化和民族性,那么他也应该能接受一个同性恋。这没有什么区别不是吗?

他梦想中的萨拉热窝就是一个和而不同的世界,这里既然可以容纳不同信仰的人,能让清真寺和十字教堂同时建在一条街上,那么一个同性恋和一个异性恋也应该能以同样的姿态走在一条街上。这才是萨拉热窝的真谛,才是它最美好的地方。如果瓦尔特向往的是这样一个萨拉热窝,那么他也应该为了他向往的城市变成一个更加包容和开放的人。因为一座城市是怎么样的取决于城市里的人是什么样的。

小勤务兵鼓起勇气放下餐具,正视坐在他面前的这对同性恋人:“你们……已经决定好了吗?所以,你们真的打算以一个男人作为自己的伴侣吗?”

林奈毫不客气地用叉子指着他:“管好你自己的事,勤务兵,你还没有资格来管我决定谁作为我的伴侣。只要我没有妨碍到你,这就是我的自由。”

“林奈,他是穆斯林。”雷托善意地提醒。他认为同性恋也应该尊重伊斯兰文化:“如果我们的瓦尔特先生决定不接受同性恋,我认为这也是他的自由和权利。”

林奈挑眉:“我既没有当着他的面直接上你,也没有奇装异服打扮成女人骚扰他,刚刚是他自己没敲门就进来才看到别人的私生活,这怎么能怪我?”

雷托还要说,瓦尔特不得不插进来打圆场:“我也没有说我不接受嘛。嘿,别吵架,我们都是弱势群体——伊斯兰、同性恋、少数民族,我们好不容易从战场上活下来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我们应该一起骂那些盎格鲁撒克逊白皮肤中年直男。团结!先生们,团结!”

早饭于是在团结的气氛里结束了。雷托要下午才开始工作,所以还有一个上午的时间是留给林奈和他的。他决定外出,并打发了作为司机的瓦尔特,改为用公交车代步。

他们出门的时间正赶上了上班高峰期,车站的队伍排得很长,两人好不容易挤上了一辆有轨电车,因为里面人满为患上校不得不牵着狙击手的手站在车窗边,窗户倒影出他们依偎的姿势,像是一个亲密的拥抱。

林奈整个身体几乎贴在雷托的胸口:“我起码有十年没坐过电车了。”

“电车和公交车总是能给这个死气沉沉的城市带来一点活力的。”雷托笑道:“你现在到哪个地方都看不到这么多的人了。战争对他们仿佛毫无影响。”

没人会注意他们,因为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拎着菜篮子的老人和同伴大声抱怨自己的儿媳妇懒惰而丑陋,实在配不上她的宝贝儿子;女学生翻着手里的英语单词书,她别扭的口音听上去奇怪而可爱,但整整二十分钟她一直卡在“ability”上,她显得压力很大;看上去从事工程工作的男人为了避免自己工装上的尘土碰脏了女士的棉袄,小心翼翼躲在后门的台阶下,但他实在是有点太胖了,门被他压得嘎吱嘎吱地发出抗议声。

林奈很久没有被塞进这样生活化的片段里,他的生活是脱离实际的,他从事的是高危职业,甚至可以说是边缘性的职业,他接触到的环境都不是普通人会接触的环境,他也更适应残酷而极端的场景。一旦把他放在了普通人的生活背景下,他显得有点局促,有点格格不入。这个士兵甚至有点担心他嗓音要是稍微大了点会不会把老人吓着。

但林奈是喜欢的,他喜欢当“普通人”,军队里总是把他捧得很高,他们用“天才”、“高手”、“出类拔萃”、“难能一见”这些词给他贴标签,甚至“特种兵”这个词本身就代表着他是军人中的“精英”的意思。他很少有机会被人当成普通人来看待,而职业生涯的几度起落让林奈明白,最终他还是一个普通人,他也需要学着接纳自己是个普通人。

“所以,你只是打算带我出来体验生活,还是我们还有别的节目?”林奈好奇。

雷托的目光放在车窗外不远处的市中心集市上:“实际上我是打算带你出来……逛街的。”

“逛街?”林奈从来不逛街。

电车这时候停下来,广播细声细气地播报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