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萨拉热窝狙击手 江亭 3799 字 7个月前

尽管他们胜利了,但没有人露出一个开怀的笑容。

九点钟,粮食装车完成后终于从机场出发,在九点半到达了难民营。不少难民站在道路两边欢迎他们,欢呼声挤满了窄小的巷道,有人向他们脱帽行礼,女人们将花朵和彩色的围巾抛向车上的士兵。车子被兴奋的儿童团团围住,他们拍打车皮,嘴里高唱欢歌,甚至想跳上车和士兵玩闹。司机不得不放慢行车的速度,以免碰伤这些孩子。

林奈坐在车后将一个跑得磕磕绊绊的女孩子拉上来抱在怀里,她把一枚带塑料假花的小夹子摘下来,别在林奈的衣襟上。林奈亲吻她的额心,从怀里掏出一包军粮饼干给她。她用波什尼亚克方言对他说谢谢,夸他的眼睛好看。

尽管来之前林奈对萨拉热窝的难民营已经有所了解,但难民营的实际规模还是远远地超出了林奈的想象。直到亲身走进这个城中城,他才能真切地体会到他的选择是对的,才明白当他选择了和雷托站在一起,到底选择了什么。

“这里什么人都有,塞族、克族、穆斯林、黑山人、马其顿人……甚至还有罗马尼亚人和匈牙利人。总数大概在7万到10万左右。”雷托领着他下车去见负责人:“贝尔拉莫维奇说不定会告诉你,我们只把粮食留给了自己的同胞,但实际上穆斯林在这里的占比甚至都不是最大的。所以实际上真的说不好哪个民族分到的粮食最多。”

林奈还抱着小姑娘:“贝尔格莱德如果有这么大的难民区,早就暴动了。”

雷托笑起来:“萨拉热窝现在也够乱的了。我们刚刚都快把机场夷为平地了,你看看这里的人情绪多稳定,小孩子还能放出来到处跑。换了任何一个正常的国家,家长早开始打包收拾行李准备逃难去了。”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把她从林奈怀里接过来:“叔叔受伤了,他抱着你会很辛苦的。我来抱你,好吗?”

林奈倍感欣慰。雷托抱着孩子的样子让人相信,他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林奈能想象,如果他们俩有孩子,雷托也会这样抱着自己的孩子。然而就在半个月之前,他还认为雷托只是个纯粹的变态,一个精神病患者。

他们见到了难民营的负责人,他本来已经要休息了,被临时叫起来,披着睡衣出来见人,看着一车一车的粮食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难民营的建成是自发的,政府没有介入管理,目前暂时由各族推选出来的代表组成的代表团平衡日常事务。说白了,这是一群被抛弃的人,没有人关心他们的死活,只能聚集在一起组织自救。联合国的救济也是这两年才偶尔会有一次。

“有了这些粮食,我们至少能撑到春天到来。”负责人唏嘘:“这个冬天我们已经失去了很多人,他们要是能再多等几天,哪怕几天,也许情况就会不一样。”

“还有什么需要您可以告诉我,我们尽量想办法协调。”雷托能看出他们糟糕的境况。

“最需要的还是医生和药,什么药都行,我们有各种各样的病人,无数的病人,但哪怕是最便宜的药都非常稀缺,更不要提医生了。”

“我们可以把需求反馈上去,这样至少能让你们的声音传达出去。”

“噢,不,我们的声音不重要。”负责人摇头吐出一口烟,他夹着短小的烟屁股,即使只剩下一口也不浪费:“上校,我和你坦白地说吧。这里的人没有一个在乎他们的声音是不是能被听到。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曾经试图发声,一次又一次地去相信别人,但是最终换来的都是失望。现在,你所看到的这些破败的房子、帐篷或者是茅草窝——你爱叫它们什么都好——它们只是承载痛苦的容器,一面用来审度自己的镜子。这就是难民营,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并不是穷困、疾病和寒冷把我们聚在了一起,而是失望。我们来到这里,宣告我们对这座城市、对自己、对人和人的感情彻底丧失信心。”

雷托和林奈交换一个复杂的眼光,同时体会到深切的悲哀。

负责人终于吸完了最后一口烟,作出结语:“我们已经死了,你难道没看到吗?这座城市已经死了,而我们就是这座城市曾经活跃的那颗心脏。”

气氛太压抑了,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他们从难民营出来。林奈找猫鼬队长要了两根烟,一支给自己,一支分给雷托。两个职业军人借着尼古丁舒缓情绪。

雷托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战争会结束的,全民公投下个月就要举行了。只要波黑能够独立,我们有了独立的权利,会着手开始改革和经济恢复的。”

“你认为公投能够通过吗?”林奈问。

“能。”雷托点头:“这是最后的希望。我们已经打了一个世纪的仗了,该结束了。没有什么地方像我们一样能打一个世纪的仗。总要结束的。所有事情都会有一个结局。”

林奈握了握他的手,给他一个笑容:“我不能保证能给你一个美好的结局,但我能保证,无论是什么结局,你都不是一个人去面对。”

雷托揽过他的后脑勺,两人交换一个缠绵的吻。

他们没有回驻军指挥所,两个人把大部队安全带回后单独离开,雷托开着自己的私家车回到在萨拉热窝的公寓。上一次他回来这里还是林奈为了一张身份文件绑架了他,并且在获得自由后喂了他三颗子弹。政府军后来给房间做了简单的清理,把被破坏的家具送走,并简单粉刷了沾血的墙面,雷托也来不及重新添置装修,于是现在房间显得空旷得很,除了床和壁炉,连像样的一张沙发都没有。

但对两个人来说,这间简单的公寓已经足够。林奈进了门连鞋子都没来及脱,就被上校压在门上亲吻,狙击手所幸把自己完全交给他,他们身上全是火药、焦油、水泥钢筋的味道,雷托的嘴唇尝起来像爆炸过后的塑胶轮胎,又苦又酸,但现在没有什么比这个味道更能让林奈安心。他们是在战争中出生的人,又在战争中成长为一个真正的人,这才是他和雷托的本质。

如果雷托身上还是那股昂贵的须后水或者男士香氛味道,或者他还装模作样像个贵公子一样穿着丝质睡袍和裱花拖鞋出现在林奈面前,林奈可能会完全失去兴致。

“上帝,我真他妈喜欢你这个样子。”林奈在接吻的间隙中感叹:“你不知道你开枪打我那一下子在镜头里多性感,我差点硬起来。”

雷托在他的唇上发出低笑:“这么喜欢暴力。没关系,我们现在有很多时间了,你喜欢打屁股还是勒脖子?要皮带吗?还是马鞭?我愿意奉陪。”

林奈揪着他额前的头发猛地把他的头拉起来,狠狠吻上去。直到他气都喘不匀了,才稍微缓和下来。两个人额头顶着额头厮磨,林奈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完全挂在上校的身上。

“我觉得,在玩游戏之前,我们最好还是先洗个澡然后休息一下。你需要休息。要不然我怕把你玩昏过去。”雷托亲吻他的额头,把他抱起来往浴室走。

林奈没有反抗,他享受着被人服侍的感觉。上校把他抱到浴缸里,给他脱衣服——

“没有热水,将就一下吧。整个萨拉热窝现在估计只有总统和将军们的宅邸能供上热水。瓦尔特他们都太累了,就不要麻烦他们再专门过来烧水了。”

林奈无所谓,他常年是洗凉水澡的,即使寒冷如巴尔干半岛的冬天也没有改变过这个习惯,也就只有在雷托的指挥所那段时间放纵享受过一段时间。他还不至于洗个冷水澡就感冒。

雷托要给他擦背,他舒舒服服靠着浴缸让波黑政府军的上校为他当勤务兵:“你会是一个很好的丈夫,我说真的。家里人难道没有给你订婚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