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望着他,表情有点呆滞。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手指抚弄着我的头发,一直在鬓角边的位置停留,道,“有好多白头发了。”
他伸手扯掉一根,力道不能说很轻,那根白发与我的身体彻底分离时我轻轻嘶了一声,他恍若未闻,将手递到我面前,展示道,“还有好多。”
他的手又抚上去,似乎还想要替我一一拔掉,如果拔光那些白发就能令我这些年无故溜走的时光回来,这倒是一笔异常划算的买卖。
我茫然地看着他。
我老了,但他却一直都很年轻,上次纪先生的外孙女见了正在花园里看书的他,不懂事地叫他哥哥,惹得周围的人都笑了。
他其实比他父亲还长几岁,但这些年里时光几乎未曾在他身上留下过任何痕迹,搞得我却像他脚边那个灰暗破旧的影子,矮小瑟缩起来。
他见我看着他,便微笑起来。
我到现在也还不太习惯看见他微笑的神情,他从前很少笑,总是一副阴沉冷厉的面孔,我一直都躲着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学会这种像是戴着副面具的神情,每次都会令我胆战心惊。
我还想继续问他关于那个人的事,但直到我们吃完晚饭,一齐躺在卧室里那张宽大柔软的床上,他都没有再对我透露那个人一个字的讯息,一切又好像回到之前的许多次一样,他偶尔也大发慈悲地把我从这个窄闭的笼子里放出来透透气,给点似真似假的甜头吃吃,再将我毫不留情地关进去,我就会继续浑浑噩噩地做梦,然后再患得患失。
我许久都没有睡着,我已经有很久都不知道安稳地睡着是什么滋味了,但以前我可以假装得很好,今晚却实在心急如焚,一点可以贡献的演技都无,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这骚动很快便惊扰了他,他忽然低声道,“他好像变了很多。”
只说完这一句,他就再也不开口了,他很清楚,即便是这一句话,也能轻易地逗弄得我一个晚上都睡不着。 。
第二天我很早起床,做完早餐便去花园里找到正在浇花的姜可,昨天是他开的车,他们去了哪些地方见了哪些人他一定非常清楚,我递了根烟给他,自己也点燃了一支。
“昨天医生有说什么吗?”我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他昨天是去医院复健,顺便做身体检查。
姜可蹲在地上,仔细地检查着那些生了虫眼的月季,月季是一种很容易患病招虫的植物,需要小心爱护,他抽着烟笑道,“还不是老样子,先生不许我们跟着进去。”
他是个要强的人,在没出事之前更是周围的风云人物、天之骄子,除去我恐怕还没人见过他满脸汗水跌倒在地的狼狈模样。
我含糊地“唔”了一声,“那边有家糕点铺东西做得很好,你们昨天都没去买一些吗?”
姜可这才有兴趣转过头来开始打量我,脸上的神情显得很古怪,忽然他笑了起来,眼尾立刻抿出几条显眼的细纹,像钓鱼的铁钩子,又尖又利,能剜出血来,他意味深长地道,“宋先生,从来没人敢打听先生的行踪,你还是第一个。”
我有点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他却恍若未觉似地继续笑道,“先生要是听见你这么关心他一定很开心。”
我更心虚了,几乎是慌不择路地调头往回走去。
他正坐在桌旁用餐,见我手指上夹着的半截烟有些诧异地挑眉,“你吸烟了?”
“抱歉。”我想起医生让他和我都要禁烟酒的话,连忙找东西想要摁灭,他却冲我勾勾手指,示意我过去,“也给我一根。”
我看向他的腿,眼神担忧。
他无所谓地笑了几声,“只抽一根死不了人,反正都这么久了也没见有什么起色。”
他自暴自弃的语气平静而坦然,却让我更加愧疚,见我没动,他干脆从我手中拿过那支已经燃到一半的烟,就着我咬过的痕迹垂下眼深深地吸了一口。
“出去做什么了?”他抖着烟灰问。
我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餐桌旁也吃起来,闻言顿了顿,“只是随便走走。”
“今天天气不错,待会儿去外面逛逛吧......”他嗅着空气中尼古丁的味道,神情惬意地道。
我刚想点头,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是店里的服务员打来的,一个女孩儿,今早忽然出了车祸,向我请假。
我顿时吃不下了,抓起手机就要走。
走之前他叫我带上伞,说今天有大雨,还嘱咐我一定一定要早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