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还能搏得什么?
怀里的人柔软、安静,再也不会冷冷地斜睨他一眼,满怀着恶毒心思似笑非笑地唤他的名字,若有若无地试探算计。
分明是条恶虎,他叫他害得那样苦,怎么叫他护成了心头肉?
“我不强求,”韩齐垂眸惨笑道,“今生我与你恩怨相对,终究是……”
不得善终。
一语成谶。
韩齐喉间又涌出一口鲜血,忽得大笑出声,“我不强求!”
关雎宫落叶磅礴,花叶都已垂垂凋谢,韩齐将人放在一旁,抽刀掘墓。
这是他做惯了的事。
在战场上,为旁人、为自己掘墓,做了锦衣卫,为同僚为敌手掘墓,他的刀沾满了无数血腥杀戮。
韩齐握住刀柄,单膝跪地,眼中慢慢模糊了。
为何……为何……为何终究不得善终?
他已经下定决心放下了。
他曾杀他,欺他,辱他,韩齐全都不顾了,只要一个完完整整的他陪在身边,哪怕恩怨相对,哪怕枕边卧虎,他都认了。
“林乐天……”血丝从齿缝落入地面,了然无痕,那些曾有过的爱恨仇怨也会如此吗?
……
“辞官?”宗衍撩开袖袍,抬起眼诧异道,“如此突然?”
韩齐垂着脸,低声道:“臣累了。”
宗衍神情一滞,放了手上的朱笔,一步步走下殿,走到韩齐的面前,方才道:“你正值春秋鼎盛的年纪,怎么说累?”
韩齐抬起脸,面上平静无波,“臣请辞,望陛下准允。”
宗衍沉默良久,突兀道:“七年前,小林子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朕想他或许是厌倦了宫里的生活,他从江南来,”他抬眸望向殿外朦胧的雨帘,语气怀念道,“朕幼时常听小林子提起江南的好风景,”他回眸望向韩齐,“你说,小林子会不会回了江南了?”
韩齐双拳蜷起,淡淡道:“臣不知。”
“朕放你歇一歇,去江南走走,”宗衍重新将目光投入雨幕,“这个季节,江南正是花红柳绿,无限风情,你去散散心,也好。”
韩齐沉默地行了一礼,缓缓退下。
下了雨,宫中红墙绿瓦都染上了一层薄雾,依旧是肃杀庄严,江南……他是从江南来的,怪不得生得那么美,韩齐按住刀柄,深吸了一口气,冷酷的面容模模糊糊得柔和了一瞬。
废弃的关雎宫着了一场大火,宫人们惫懒,关雎宫里倒是没人,故而也无人受伤,只是花园烧得厉害,焦黑一片。
……
韩齐离京了,只带了一个水晶缸子,里头两条肥得快走不动的鱼不紧不慢地游着,他是锦衣卫总指挥使,走的时候却没人送行,孤身一人上了一叶扁舟。
江南……
韩齐轻拍了拍心口,林乐天,我带你回江南……
不得善终的——唯有他一个就够了,他带他……落叶归根。
江南的确是好风景,烟波飘渺,连街边的空气都格外清新,街边路旁到处都是不知名的花草,郁郁葱葱之中点缀着淡淡绯色,浅淡中透出浓艳。
韩齐失了神,怔怔地望着那一蓬小花。
顽童拿着糖人从韩齐身边撞过,韩齐手晃了晃,水晶缸子里的水洒了出来,眼神瞥向孩童,孩童举着个马踏飞燕的糖人,一点也不怕生地笑道:“你带着两条鱼,是要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