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要看患者自己恢复的怎么样,少的话两三天就能醒了,长的话……”
她没说下去。
在重症监护室睡得长的,最后都睡去了太平间。
路潼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搅到了一起,身理上察觉到了自己心口的锐利阵痛。
他后槽牙咬在一起,撑在玻璃面前,哭的声嘶力竭。
秦初第一次直面医院抢救室的生死距离,在秦十五来之前,三号抢救室的病人被盖着白布推出来,他父母跪在地上哭断了肠,颤抖的哭声和凄惨的哀嚎穿到他耳朵里,让他的后背都发麻了。
这是我儿子。
秦初切身实际的理解到了这个含义。
像是从一片虚无的云雾中踩到了地面上。
他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一阵害怕,随即而来的还有从未体会过的悲伤。
秦初上一回在手术室外面,已经是好多年前了。
他妈也是病死的,因为年纪太小,他已经记不清那个拗口的病叫什么了。
他只记得那天是一个要下雨的阴天,他妈躺在病床上,和现在一样,护士和医生七手八脚的将她抬到救护床上。
在他看来,那不是抬去抢救的路上,他们推着床,把他妈就这么推向了死亡。
站了没多久,护士让他们先去吃饭。
她的动作很熟练,像是经常安抚患者家属。
秦初先反应过来,拽着路潼,强行把他拖走了。
他什么也吃不下,被秦初按在桌前,喝了一碗粥。
刚放下碗,路潼就想回医院。
秦初开口:“再吃点,你现在去看也没有用。秦十五又不会马上醒过来,医生说他已经度过了危险期,那就是度过了,过几天醒了,你再去看他也不迟。”
路潼神『色』疲惫,眼瞎又淡淡的青『色』。
他本身就有一副好皮囊,苍白纤细,不说话时都显得十分脆弱,像只被折断了翅膀的蝴蝶,几乎透明。
现在不但“透明”,还病恹恹的,更加叫人怜惜。
秦初用勺子敲了一下碗,安慰道:“路潼,你想过吗,他或许不能在这个时空停留太长时间。”
路潼抬眼看他。
秦初告诉他:“秦十五如果真的撑不过去,那也不是死,他只是走出了时间。”
路潼的心『乱』成一团。
秦初说:“他是你儿子,早晚都会见面的。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在这个时空和我们见面了。但他早晚要回去的,你伤心难过,十六年后的你呢?‘人家’儿子活生生就这么消失了,他难不难受?”
路潼放下筷子。
秦初和他从餐馆里出来,片刻后,他抓住路潼的手,把他抱进怀里。
“我今天。”他说:“有点难受,也有一点开心。”
两人站在一座桥上。
路潼就这么被他抱着。
秦初说:“开心是因为,我知道我们会在一起很久,以后会结婚,会有‘秦十五’,他还会长大,路潼,你为什么还不相信我。”
“什么不相信?”
“你不相信我。”秦初指了指自己:“你觉得我很快会变心,觉得我只是跟你玩玩,所以你想要去摘除腺体。我说过,你做什么我都会尊重你。但是现在看来,你好像没有去做那个手术。所以我很高兴。”
很高兴你相信我,很高兴你以后和我结婚了。
秦初说:“你儿子都穿越过来了,你还没有明白吗,我们将来过的很幸福。”
路潼的眼眶发酸:“你别说了。”
秦初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条项链,和秦十五那一条有些像,但是看款式来说,又有点儿不一样。
路潼看着他,秦初介绍道:“这个是给你的,我一共买了两条。希望徽章给你儿子了,这个勇气徽章给你了。”
路潼拿起来一看:“为什么给我的是勇气?”
秦初张开双手,少年渐渐宽阔的肩膀在他面前成为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他笑的十分开朗,两颗小虎牙就这么出现在路潼眼里,对方说:“给你爱上我的勇气啊!”
路潼怔怔地看着他的笑容,似乎吹散了些这几日萦绕在心上的压抑。
他闭上眼,卸下了一身的防备,几乎有些精疲力尽,终于不再漂泊,靠上了岸:“好啊。”
秦初:“什么?”
路潼忽然把双手放在嘴边,当做喇叭,做了自己这辈子唯一一件出格的事情,他几乎是喊出声,面对这座桥,面对眼前的这条大河:“我说——好啊——”
他闭上眼,跑过了心里的那条桥。
从桥头跑到桥尾,跳进了秦初的怀里,抓住了载他过河的船舶。
桥下依旧水深无比,暗流无数,他却管不了那么多,不顾一切地与秦初相遇了。
水面上传来他的回音,猝不及防,路潼还没放下手,就被秦初抱进了怀里。
他的双脚瞬间离地,路潼有些惊慌的抱住了秦初的脖子。
对方抱着他的腰,抬起头吻了一下他。
这个吻浅尝即止,路潼双手放在他肩膀上,顿觉大马路上这么拉拉扯扯十分丢人,于是开口:“放我下来。”
秦初把脸埋在他怀里:“不放。我在抱会儿。”
等他抱够了,路潼的腰都被掐出青『色』了。
他掀起衣服看了下,秦初满脸愧『色』的去『药』店买了『药』膏。
两人回去时,路潼的心情稍微明亮了些。
秦初说得对,他和秦十五的离别并不是死别,只是为了下一个更好的相遇做准备。
秦十五这次进手术室,重度昏『迷』,一躺就是两个礼拜。
他中途醒来过一次,但是情况不太好,又被推进手术室里抢救了一番。就这么来来回回的折腾,一直到了十二月的时候,他才从重症监护室出来。
进去时,外面的天才刚冷。
出来时,已经到冬天了。
秦十五刚醒来的时候,说话都说不出来,声音从嘴里出来,陌生了不少。
睁开眼,他一下就看到了路潼。
这段时间,路潼只要有时间就来医院。
高三的学习繁忙,谁知道他是怎么挤出时间请假的。
老周知道他跟秦十五关系好,路潼请假的频繁,老周也只是说了两句。期中考试的时候,他看到路潼的成绩没有往下滑,这才松了口气,不过嘴里还是警告了几次,告诉他不能总是不来上课。
所以,秦十五睁眼时,路潼还坐在凳子上看题。
他没办法做大题,不过勾选择题绰绰有余。
路潼做题时十分专注,秦十五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路潼才察觉到他的目光。
他抬起头,眼睛瞬间明亮了。
秦十五开口:“路潼……”
路潼连忙坐在他床边:“想喝水吗?”
秦十五嘟囔道:“我好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路潼笑了一下:“你吓死我了。”
秦十五问他:“我怎么了?”他转头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现在是几号啊?”
路潼:“已经是十二月了。”
十二月了……
他进医院的时候,才九月多一点。
秦十五脑袋疼的快炸了,浑身瘦得没几两肉,吃了吐,吐了吃,快把他折磨死了。
秦十五有时候都快绝望了:要么就死吧!
不管能不能回去了,他这么怕痛的一个人,简直是平白无故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他现在深刻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罪了地府轮回部的领导,否则为什么要给他安排这么大一个灾难!
秦十五说:“想喝水。”
路潼把水倒进碗里,秦十五手腕有长针埋在里面,不能随意弯折。
路潼一口一口喂给他,
秦十五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儿暗爽:怎么回事,病一场之后,路潼对他怎么这么温柔了!
虽然之前秦十五也觉得路潼对他是特别的,但那时候路潼对他好,却总让他觉得隔着一层什么窗户纸。
现在路潼对他好,简直是千依百顺了。
秦十五忽然觉得自己在重症监护室走的这一趟不亏。
他一嘚瑟,就忍不住嘴上跑火车:“我都进医院三个月啦,我听医生说,这病不是两个月之后就会挂掉吗,说明我还是挺能活的!”
路潼替他擦了嘴边的水:“别『乱』说话。”
秦十五嘿嘿一笑,结果笑猛了,手腕上出了点血,路潼便不要他『乱』动了。
他的便宜妈中途又去了国外,秦十五替“秦十五”唏嘘片刻。
转而看到自己亲妈,高三这么紧张的时间,都能义无反顾请假上医院来陪自己,秦十五一瞬间就觉得自己没这么凄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