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带着补偿和内疚,她打开门走出去,蹲下来,与女儿平视。她细细地端详她,从她身体里孕育的种子,变成一株含苞待放的花蕾,逐渐蓬勃,见证她的枯萎。她是那么单纯无辜,更衬得自己是那么灰败不堪。

“茜茜。”冷丽雯张开手臂,拥住柔软的花蕾。吴茜茜是这样幼小,在她的臂弯里如此顺从,如此依恋。

但她拥着她,眼神变得更加空洞、茫然。

她发现自己被凿出了许多黑洞,每一个洞都足以吞噬她,只等待着自己跳进去。恍惚间,她觉得自己抱着的已不是女儿,而是黑洞的化身,汩汩黑水从洞口外涌,淹没她,毁灭她。

杨鸥站在镜头外,聚精会神地看着曲婳扮演的冷丽雯,觉得有一种很强烈的东西侵袭过来,让他全身发寒。

当场记打板,导演喊“Cut”后,这种感觉都挥之不去,久久伫立在那儿,把他钉在了原地。

他怔怔看着冷丽雯,看她走出来,渐渐变成曲婳,转换衔接得是那般自然,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这是他缺乏的,也是他正在努力靠近的方向。

“曲姐——”须旭迎上去,笑得夸张。在场的人看他做作的热情,目光意味深长,但没人会真正跳出来,指责他。好在曲婳不以为意,对须旭的热情照样回应。

杨鸥也在看他,他不可能装作看不见他。他看他戴着面具走来,嘴在同曲婳互动,视线却在自己身上逡巡,

“杨老师,怎样,你愿意赏脸吧?”须旭忽然将话头抛给他。

杨鸥根本没关注他俩在聊什么,一时愣住。

曲婳解围,“小须说待会儿雨停了,请我们去吃饭。他最近找到一家不错的饭馆,尤其羊肉汤值得一试!”

这一幕似曾相识,杨鸥忽然想起来了,当年,他们在剧组定情。须旭也是这样问的,那次,不仅是吃饭,他还把他灌醉,让他在酒精里顺理成章地同他敞开心扉,最后的结局指向床铺。他们就是那样在一起了。

杨鸥看了须旭一眼,长久以来,他对他的爱已经转变成了淡漠,连恨都谈不上。

“我就不必了,”杨鸥终于开口,“等会儿晚点还有事,你们去吧。”

须旭愣了一下,他没料到杨鸥在曲婳面前,连假意的推辞都没有,居然还是摆出拒绝的姿态。他抿着唇,装作可怜巴巴地看他,杨鸥却主动过滤了他的目光。

杨鸥说完,对着曲婳大义凛然地一笑,转身要走。

“杨鸥......”须旭拦住他,“有必要避我避得这么明显吗?连曲姐的面子都不给?”

场面一时变得焦灼,连曲婳都觉得有些尴尬,正准备开口劝说:算了,不愿意就算了。

杨鸥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他已经麻木于须旭这种挑衅的交流方式。他觉得,自己不能松动,否则就要上须旭的当。

“那就等雨不下再说吧。”

雨还在下,西北竟然有这么多雨。这可真出乎所有人意料。

须旭觉得自己折腾了半天,又打了一场败仗,疲惫不已。可他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只好装作可惜地耸耸肩,神色隐藏在面具下,看上去平静了不少。

他没有死心,但他知道自己的邪心必须按捺住,杨鸥现在周身的气场仿若一座镇压邪祟的佛塔,能把一切都镇压下去。

杨鸥还是先走了,须旭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彷佛要把自己嵌进去。

曲婳站在须旭身旁,忽然叹了一口气。须旭似乎被这声叹息惊醒,回过神来,朝曲婳假笑了一下。

“小须啊,”曲婳说,“你这么着急是没用的,只想要一个结果,忽略了过程,就会得不偿失。”

须旭静静站着,没有说话,半晌才潮湿着眼圈,对曲婳道:“曲姐,我知道,谢谢你。”

曲婳默默看他,也不再说话。

从和须旭演对手戏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尖就经常萦绕着一种威胁感,说不上来,但她明白,这不是针对她的。而是对这个世间,对万物,衍生成了一种可怕的生物。须旭自己可能看不清,但她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这丑陋可怖的东西只是从他身体中刺穿过去,面目模糊却又力大无穷。

到达顶点的那一刹那,是当时的那场重头戏——吴翔宇弑母。

须旭掐着她的脖子,泪水顺着眼角流到嘴角,最后砸向她的面庞,化成一条柔软却带着杀气的蛇,缠得她面目紫涨。

须旭用一种嘶哑到可怕的声音,念出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