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了口气,低声对张医生道了谢,越过他进了病房。
沈云他们见状都默契地没有去打扰,轻声把门关上,给他们留下独处的时间。
房门在身后关上,罗少恒一步一步往病床上走去,他走得极其缓慢,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床上的人一般。
到床边停下来,他低头看着床上昏迷中的沈幕城,只一眼,他眼中一直强忍着的泪就落了下来。
伸手紧紧握住沈幕城的手,罗少恒将额头抵在两人紧握的手上,深深闭上了眼睛。
*
沈幕城感觉自己在黑暗里走了很久,那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一片黑暗。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哪里,更想不起来自己从哪里来,只觉得自己整个心里都空得厉害,但是没人能拉他一把。
这样的黑暗一直持续到那个人出现,身边的景物也随之明朗了起来。
“你还好吗?我送你去医院?”
沈幕城站在黑暗的小巷入口,看着眼前出现的少年把浑身是血的另一个自己送去了医院,在医生替自己把身上的伤都处理之后也没有离开,而是留下来照顾自己。
看着少年年轻的脸庞,沈幕城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是他想不起来对方是谁,只觉得心里想要靠近他,想要待在他身边。
于是他站在一旁看着少年不停的帮昏迷的自己换湿毛巾降温,最后自己温度降下来了,他也困得靠在床边睡着了。
沈幕城想给他盖张毯子,手指却穿过了被子,他试了几下,发现自己碰不到任何实体的东西。
奇怪地收回手,沈幕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目光落在少年的脸上,那熟睡中的眉眼让他忍不住伸手想要去触摸它,但是他的手却依旧直直地穿过了少年的脸庞。
思索了一下,他俯身去做了一个环抱少年的动作,虽然没有真实地抱到,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在少年照顾自己的时候,沈幕城哪也没去,围着少年转了两天,终于看到病上的自己苏醒过来,听到自己哑声问少年:“……你是谁?”
“我吗?”少年指了指自己,笑道,“我是罗少恒,你呢?”
罗少恒。
那样明亮纯粹的笑容毫无预兆的撞进了沈幕城的心里。
他抬手按住自己因为这三个字剧烈跳动的心脏,心里的混沌像是突然被拨开了一般,有些名为记忆的东西从裂开的地方生长出来。
沈幕城一路跟着这个名为罗少恒的少年和年轻时候的自己,看着他们慢慢相熟到相知然后相爱。
他看到少年在画室第一次偷亲自己时上扬的嘴角,看到少年趴在自己胸口低声说我爱你,看到两人的关系被罗家知道,少年低着头对母亲说对不起的样子。
在罗夫人那一巴掌毫无预警地甩在罗少恒的脸上时,他下意识地冲上去挡在罗少恒的面前,然而巴掌却穿过他的身体打在了罗少恒的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落下,罗少恒白皙的脸上顿时红了一片,迅速肿起来,却依旧倔强地咬着牙不松口答应分手。
从罗家出来,罗少恒打电话给自己,编了个慌说临时和同学去邻市写生,要在当地住一晚,然后在外面找了个酒店过了一夜,等脸上的红肿消退了才回去。
沈幕城一直跟在罗少恒的身边,看到自己出事后他在太平间崩溃的模样,他的心也无法抑制地跟着揪疼起来,他想要去拥抱他,想要告诉他自己没事,让他别哭。可是他的手一次次地穿过罗少恒的身体,他发现不管再怎么努力他也无法拥抱他最爱的少年。
梦里的景象原本在他出车祸的时候就应该断了,但是他却依然清晰地把它接了下去,也许是因为罗少恒或陈湛告诉过他的原因,那些明明没有亲身经历的事情,如今在梦境里却是一点一点重现。
下葬的那天,罗少恒跪在墓碑前,双手撑在膝盖上泣不成声,双肩不住地颤抖着,年轻的脊背因承受不住巨大的伤痛弯下去,从背后看来犹如一名垂垂垂老矣的迟暮老人。
沈幕城陪在他旁边,一遍遍对他说“我在这里,你别哭”,却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第二年罗少恒住进了疗养院,沈幕城自始至终都陪着他,看着他一点点好起来,走出那如同牢笼般的房间。
出院后的罗少恒一个人去履行他们当年说好的约定,沈幕城看着他一次一次的在自己的墓前问自己还好吗,看着当初的青葱少年长成了现在成熟的模样。
看着他在瑞士街头和自己相遇,然后不顾一切奔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