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冬至本来就是一个适应性非常强的人,机械厂这边的办公室生活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困难模式,不出三天她就彻底融入了这个环境,有时候,甚至比一些在厂子里呆了十几年的老油条还要表现得更加乖觉圆滑一些。
她所在的这个办事处上有厂委下有几个小办事处,属于上头不管下头管不着的中间地位,十分悠闲。程冬至领的是“高级”工资,一个月杂七杂八各种票证加上现钱五十块左右,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时候的物价比起前几年稍微降落了一点,这份工资就显得更加厚重了。
她又是个单人儿,没有家属亲戚拖累,房租水电和工作日的伙食(全按照实际用餐量折算在饭票里,使用日期倒是比较灵活)厂里都包了,可以说是实打实的高收入人群。平常在食堂里可以随心所欲地加菜,时不时去馆子打个牙祭,空闲了不是去看电影就是去文化馆打乒乓球,多令人羡慕的惬意生活哇。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程冬至引起了同一层楼里左领右舍们的嫉妒,尤其是那些主妇或老太太们。
她们或许没有什么文化知识,也不懂报纸上的时事格局,却比谁都留心精通一颗蒜或者一两面的价格波动,哪里有不要票的临时供应,哪处肉门面的售货员刀尖儿长眼,隔壁小年轻身上穿着的料子是什么价值和来头,以及诸此种种鸡毛蒜皮关系到每个家庭经济状况的细小事情。除了这方面,还有一些更加隐秘而令人兴奋的绯闻野话儿,这个时候就不仅仅是她们激动了,包括上班拿工资的男人们,所有的人眉毛都在脸上飞。
她们很忙,每天早起就是洗刷缝补做饭带孩子,几乎一天不得闲;忙得同时却又很有嚼舌头的空闲——同样的事情做得多了,手上已经养成了惯性,闭着眼睛都能完成,不需要去费什么心思和注意力。因此,一边做着手里的活计一边和旁边的人聊得唾沫横飞,是她们最日常也是最快活的时刻了。
“毛子房那小姑娘,听说今年二十多了?”
由于是专供给苏国工程师的,所以大家在背后管这种房叫毛子房。其实这栋楼的四层及四层以上都是毛子房,只不过程冬至住的那间是最好的一批,给级别高的苏国工程师住的,和她们家里的房不是一个档次。再者,她们都是一家老小一起挤住,双层床不够了还得再搭个吊床,哪有程冬至一个人住得舒适宽敞?那自在松快劲儿,想想就直吸气。
“才刚二十出头呢,看着真水灵,和十六七岁似的。”
“能不水灵吗?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什么重活儿都不用干,我要和她这样享福,保准比她更水灵。”
“这不没结婚吗,谁出嫁前没享过几年清福呀,等结了婚,做姑娘时的好日子就到头咯。”
“都二十了,怎么连个对象都没有?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大壮都两岁了。”
“现在是新社会咧,都不兴这么早结婚,我娘家嫂子的妹妹,比她还大几岁,家里一点都不急,说是要再留几年。再说了,还有不结婚的铁姑娘呢。”
“我看她就是挑,估计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才拖到现在呗。”
“怎么啦大壮妈,小姑娘得罪你了呀?说话火气这么大。”
“我就看不惯她那水蛇样儿!”
被叫做大壮妈的女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又抬起手擦了擦嘴边的热疮。
和她聊天的女人知道她心里头有疙瘩,也不说穿,只是婉转地把话题扯到别处去了。
大壮爸是厂子里的工人,算是车间里的一个小头头,人长得像只干巴巴的瘦猴儿,最喜欢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往漂亮姑娘身上瞧。之前刚开始闹运动的时候,大壮爸不知道怎么的成了工人代表,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和对面厂的一个寡妇勾搭上了,差点和大壮妈离婚。得亏后来那寡妇和其他人搞的时候被捉了现行,挨了批.斗,大壮爸也被严重地警告了一番,这才灰溜溜地回到家里来,老老实实上班赚钱,再不敢在外头浪了。
大壮妈本来连上吊的裤腰带儿都准备好了,见男人不再提离婚的事,她高兴得像是重新捡了个宝,越发对大壮爸好,恨不得连洗脚水都替他尝尝冷热。大壮妈偷偷看过那寡妇,脸长得像个生锈的锥子,看不出哪里好看,可她的身段很妖。据说就是她那个扭来扭去的水蛇腰缠住了好些男人,别说一个瘦猴似的大壮爸,哪怕是人高马大的毛子她也能缠得住好几个。
大壮妈自己长得像是一座山,又高又壮,大壮爸总是嘲笑她这一点,这让她十分自卑;再加上那寡妇的事儿,她就见不得那些水蛇腰的女子,每每如临大敌,总怀疑她们要用她们的水蛇腰卷走大壮爸。程冬至走路从来不扭来扭去,可她的腰身太纤细窈窕,让大壮妈看着就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