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23

其实是王卫国的提醒起了作用,王老太再怎么满肚子愤恨,心底也是害怕周家破罐子破摔的。这几年风声只有紧的没有松的,好不容易和王余氏那个老不死划清界限,可不能再让家里出一个坏分子了!

现在不敢光明正大地找人看“好日子”,只能两边的老人私下叽叽咕咕掰手指,最终两边都敲定下来——大年十六的时候成亲。至于为什么选定这一天,两家自然都各自有小算盘,可都不便公之于众。

有了这样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相比较之下过年似乎都没那么让人欢呼雀跃了。

本来也是,没有鞭炮放,没有四碟子八海碗可以吃,也没有压岁钱瓜子花生糖果之类让孩子们扯着嗓子乐的玩意儿,每天还是吃糊糊咸菜,饼子都很少见,倒还不如一场成亲礼更值得注意。再怎么不要排场,一顿较为丰盛的饭还是会有的,还有一些惯例的小节目。

断尾村的旧习俗“割”得不太干净,然而这已经是公社干部尽力过后的结果,考虑到根深蒂固的习惯和这一带人的觉悟水平,有些地方大家就睁只眼闭只眼罢了。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老规矩行了那么多年,说割就割,怎么也太说不过去了。

王家的年过得毫无生气,王春枝姐妹与太婆倒是非常高兴,每天都乐呵呵的。

后院里那五只鸡非常争气,这么冷的天不但坚持下蛋,偶尔还会一天来个双响,这让程冬至怎么喂它们都甘心,实在是太窝心了!

她们仨不是每天都吃鸡蛋,多的自然攒下来放在了米瓮里,预备着随时取用,渐渐的米翁都快要装不下了。

王春枝不主张卖给供销社,一是容易招人眼,二是价格也有些低。那边收蛋的价格都是死的,可不管你个头大不大,别人家那种小蛋也就不说了,她们家的蛋这样好,要是也按照那个价就太不划算。

和程冬至商量过后,王春枝装了一篮子老米,把二十个蛋卧在米上面,再盖上布,风风火火地给高爱国送去了。

这半年,高爱国可没少帮她们的忙!

虽说大多都是给了钱票的,可这年头拿着钱票买不到东西的人多了去了,谁能说这不是个人情呢?

王春枝是大年初四的时候去的,这个时候家里的重要亲戚已经走完,去了并不碍事,显得很知道规矩礼节。

果不其然,王春枝挑的这个时间点儿和拿着的东西,让她顿时成了高家最受欢迎的贵客,就连高爱国那两个能干的姨也和眉善目地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一副拉心拉肝的架势。

高爱国是家里的老大,家里除了爸妈二姨三姨还有下面一串弟弟妹妹,很是热闹。

虽然人口多,可有三个售货员的高家的日子并不难过,小孩子们都穿了新衣服,口里含着糖块儿,闹得像开春的麻雀。高爱国的爸妈和他一样单纯热情的,笑呵呵地忙着倒茶端水。

左右夹住王春枝的二姨三姨眉目之间虽然有些精明,可看起来也不像坏人。

“唉哟,这么好的老米,这么好的蛋,亏你怎么弄到的哟!我听爱国说,那些军用票子就是你弄来的哦?”二姨压低了声音。

王春枝笑了笑:“是我妈偷偷托人带给我们姐妹的,你们可别对外头说,要让我奶知道了,还不得把我骨头也给吞了!”

三姨嘎嘎地笑了:“傻孩子,我们是那样不知道轻重的人?你家那个奶是个厉害人,大家都知道。我也不和你说拐弯抹角的话,下次再想换票子别找其他人就来找我们,你想要什么我们都能给你淘腾来,亏不了你。”

王春枝哈哈地笑了:“那肯定呀,放着现成的菩萨不拜,去点外头庙的香?我又不是傻子!”

“我就喜欢你这个痛快劲儿!来来来,喝糖水!”

高爱国一边忙进忙出的,一边偷眼看着两位姨和王春枝说话,脸上浮起了可疑的红晕。

起初他还有点担心王春枝被两位能说会道的姨给逗急了,现在看她这样游刃有余,放心之余还有着隐隐的骄傲。

要不怎么是春枝儿呢!

这十里八乡的,论模样论心思,有谁及得上她?

王春枝不愿意留下来吃饭,可禁不住高家的人一边一个把她给架住了,只能象征性的吃了一点。高爱国不依,不住地给她碗里夹菜,王春枝怎么都拦不住,便气咻咻地瞪了他一眼。

那一眼把高爱国的筷子都看掉了,慌忙钻到桌下面捡,二姨三姨对视一眼,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笑声。

来的时候篮子里装着米和蛋,走的时候高家人坚持着把篮子又给填满了,还不准她看里头是什么东西。

“春枝儿,你这个人就对着我们性子上了,送你啥都是我们乐意,你别慌!再推,你的票我们也不要了。”二姨和三姨说。

王春枝也不磨磨唧唧,爽快地说:“那我就谢过两位姨姨了,等有好票子,我第一个来找你们!”

“这才对嘛!”两人异口同声。

回去的路上,王春枝坐在牛车上晃晃荡荡,篮子压得她膝盖发疼,沉甸甸的。

她很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却又不敢亮出来,车子上还有其他人呢!都是来县里走亲戚的。

坐在王春枝旁边的两个妇女似乎非常熟悉,一直呱呱聊着天。她们的声音是如此之大,王春枝本没想听影边儿,还是被迫灌了个满耳。

“那杨树湾新来的山里媳妇,真可怜呀!她家为了一小袋杂合面就把她卖了,再怎么吃紧,一条活生生的命还不如一袋杂合面?”

“就是,隔着也不算远,嫁女儿前就不能打听打听,那个哑巴是个啥样儿的人?先头娶了两个老婆都被他打死了,偏偏他成分又好,死的那些又是坏分子家的女儿,谁也不能拿他怎么办。”

“这个新媳妇又不是坏分子,怕没这么容易吧?”

“那又怎么样,咱们乡里有几个是坏分子?不都是门当户对的贫下农,打老婆的还少了吗?打断几根棍子也不是稀罕事儿,也没见谁被抓进去是为着打老婆的。这年月,不打老婆的男人还叫男人吗?”

王春枝楞了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