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lina离开洛杉矶后,每天就一直由卓桓开车,载两人去麦飞工厂。卓桓在洛杉矶出生,他对这座城市熟悉极了,一切也十分顺利。
两人都不会因为上床的事就耽误工作,伏城把刚才的事抛到脑后,他远远地看到了卓桓的那辆帕加尼跑车。这时,空荡荡的地下停车场里,多了一道微弱的高跟鞋声。
按理说这正常极了。
这是酒店的停车场,同时附近很多高级办公楼的白领也会将车停在这里,虽然要付高昂的停车费。停车场里出现其他车主,是件十分合理的事,但不知怎的,伏城的心底快速地闪过一丝奇怪的预感。
卓桓甩着车钥匙的手也慢慢停住。
他转过身,看向那个向他们走近的女人。
那是一个柔美秀丽的亚裔女子,她有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和一双淡雅美丽的眼睛。因为太瘦,哪怕有着超过一米七的身高,她看上去也是弱柳扶风之感。伏城几乎觉得那么细的高跟鞋不应该撑得住她柔弱的身躯,但是她就这么哒哒地踩着高跟鞋,走到了两人的面前。
然后停下,抬头,望着卓桓。
目光闪烁,声音中满是失望,她开口道:“reid,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爸爸在外面又找了个女人的。”
卓桓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嗤笑一声:“无聊。”他转身便走。
女人一把拦住他,愤怒地说:“你帮他骗我!”
卓桓根本不看她一眼,他烦躁地用力呼吸,大步走向自己的车。
“那是你爸爸送给你的车吧!你早知道了,他和那个金头发的贱货早就勾搭到一起了。你知道的吧,你居然骗我,你居然帮着他骗我!”
卓桓忍无可忍:“你他妈有病吧!”
“啪――”
一个用尽全力的巴掌狠狠打在卓桓的脸上,猝不及防之下,卓桓被她打得侧了头,脸上很快出现了完整的红印。
伏城整个人怔住,他向前迈了一步,但还没动作,就见卓桓的母亲红了眼睛,绝望愤怒地吼着:“我是你的妈妈啊,我是你的妈妈!你爸爸那样对我,你怎么能帮他骗我,你怎么可以!”话音落下,她双眼猩红,带着一股和这张柔弱脸庞截然不同的阴狠,再次抬手,用力地扇了下去。
然而这一巴掌,被卓桓拦住了。
他抓着女人的手腕,缓慢地抬头,嘲讽地看她:“一巴掌够了,见好就收,懂么。”
清彻的眼被浓烈的恶意和讽刺侵染,卓桓这毫无感情的一眼,似乎吓到了他的母亲。这个外表柔弱的女人挣扎着想要把手腕从儿子的桎梏中挣脱,但她恐惧地发现了男女之间的力量差异,任凭她怎么使劲,卓桓依旧面无表情地摁着她的手臂,让她无法动弹。
下一刻,卓桓冷笑着松开她的手,转身走向自己的车。他回过身,不是对自己的妈妈,而是对伏城说:“你他妈傻了么,过来啊!”
伏城抿了抿嘴唇,跟了上去。
帕加尼超跑狂暴的发动机声震得整个地下停车场都在回响,车子从车位里倒出来后,伏城转首去看卓桓。只见卓桓拿了一根烟,点燃,眉眼间全是讥讽和冰冷刺骨的笑意。
车子就要发动了,伏城却突然见到远处,一个女人张开双手,挡在路上。
她大声嘶喊:“你去把你爸爸找回来,他不要我了,你要帮我把他找回来!”
卓桓睁大了眼,愤怒地狠狠拍着方向盘:“你有病啊!”
她哭了起来,仿佛听不见卓桓的话,一直重复着:“他半个月不接我电话了,他不要我了。你去给我把他找回来,你把他找回来……”
“让开!”
“不!”
“你他妈给我滚开!”
“我不!你是我儿子,你必须去给我找他!你有本事就从我的尸体上碾过去!”
女人闭上眼,疯了似的大声吼着。伏城忽然觉得不妙,他扭头去看卓桓,只见卓桓双目赤红,嘴角微微发抖。下一刻,他咬着牙,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然后一脚踩了油门上去。
伏城睁大眼:“卓桓!”
顶级跑车在一秒钟内,就加速到了极致。仅仅两秒,它就能撞死那个拦在路上的女人。当跑车发动的那一刻,卓桓的母亲仿佛这才意识到不对,她吓得脸色苍白,迅速地往一旁跑去。伏城想去拉住卓桓,可完全不可能来得及,只能靠卓桓自己避免这场悲剧。
只见卓桓用力掰着方向盘,然后车子一头撞在停车场的柱子上。
一声猛烈的相撞,车子的安全气囊弹了出来。
伏城过了半分钟才回过神,他抬头去看车头。这辆顶级超跑已经被彻底撞废了,整个车头都翘了起来。他再扭头去看卓桓,只见卓桓一只手撑着额头,他低着头,闭目不知道在想什么。
伏城的视线越过他,看向他的母亲。
那个女人倒在地上,穿着裙子的双腿撞在地上,两腿都被磨破流血,虽然只是擦伤,但伤口狰狞。她脸色惨白,眼球在眼眶里惊恐地颤抖着,血液顺着小腿往下流淌。
伏城皱紧了眉,他打开车门,想下去扶起对方。
“不许开门。”
动作一顿,伏城转过身,看向卓桓。
男人依旧闭着眼,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良久,伏城还是说道:“她好像站不起来了。”
“要你他妈的去管?!”卓桓睁开眼,他红着眼,冷漠地盯着伏城。
伏城一瞬间就没了声音。
长久无声的寂静,车外的女人惊恐沙哑地喊着:“怪物,卓桓,你就是个怪物!你不是人……畜生,你是个畜生!”她踉跄着爬了起来,差点被撞死的恐惧令她狼狈地逃走。
当一切都归于宁静。
许久后,伏城轻声地说:“你的手好像流血了。”
卓桓垂眼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指,面无表情地将血渍在衣服上擦干。血刚擦干就又流了出来,于是他再继续擦。
心里有一个声音,看着这个男人被戾气充斥着的脸,伏城张了张嘴,还是问出了那句话:“你妈妈怎么了,好像精神状态有点不对。”
擦拭血渍的动作停住,卓桓缓慢地转过头,看他。良久,他问:“嗯?”
伏城默了默,继续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不是很好。”
卓桓平静地望着他,伏城与他对视。
漫长而悠久的注视后,卓桓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你管得很多啊,伏城。”
心脏被用力地梗了一下,青年收回所有关心,他淡然地说:“没有,随便说说而已。”
“哦?”刻意拉长的音调,在停车场空旷的回声中,如同最深刻的讽刺。
伏城:“车坏了,还要去麦飞么?你受伤了,先处理一下吧。”
卓桓:“伏城。”
伏城抬头望他。
只见停车场刺眼的白色灯光下,男人垂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他,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着嘲弄而现实的话语:“你他妈以为和我上过床,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了么?”
呼吸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地停了。
伏城静静地望着眼前被无尽恶意所侵蚀的男人,他张开嘴巴,听到自己用平淡的语气,这样说:“没啊。”
卓桓:“哦,说起来你知道么,我的记忆力很好。”
“嗯?”
“所有的东西,最多看三遍,我就能记住。”
“所以?”
“罗格318的遇难者名单,我看了87遍。伏这个姓挺少见的,我这辈子就见过两个。一个是你,还有一个,对了,好像在罗格318的遇难者名单上?”
望着男人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话语。伏城点点头,说道:“是啊,那是我叔叔。”说完,他便拉开车门,走了下去,“今天应该去不成麦飞了吧,你受伤了,我的脚踝刚才也扭到了。卓老师,我联系下麦飞的人,请个假。”
伏城走下车,走向电梯。
他确实是扭到了脚,好像不严重,但走路姿势一高一低。
卓桓坐在车上,看他一步步走向电梯。他的眼神越渐深沉,就在伏城快要走到拐角的时候,他砰地一声开了车门下去,喊住了他:“喂,伏城。”
伏城转过身:“还有什么事吗,卓老师。”
卓桓望着他淡漠的表情,沉默几秒后,他嗤笑道:“没什么。”
伏城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走进电梯。
电梯门叮的一声响了,青年的身影消失在逐渐合拢的门缝中。
死寂般的地下停车场里,男人一脚踹在报废的超跑车身上:“操!”
电梯里,当门关上的一刹那。
钻心的疼痛被人遗忘了许久,此刻顺着脚踝,爬遍全身。伏城靠在冰冷的电梯墙壁上,他慢慢抬起手,用手臂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哭是哭不出来的,可是心好像被掏空了一样,身体里什么都没了。
他一直知道的,卓桓从来没有认真过。
他喜欢黑发黑眼的亚裔男人,从始至终,都是如此,也只是如此。
然而,他却还是喜欢上了这个男人。
从八年前在部队礼堂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起,便是亘古弥长的痴迷和敬仰。不是喜欢,却比喜欢更深刻。他憧憬、信仰,将这个人当做神,整整六年。而再到爱,其实非常容易,他好似一脚踩进沼泽的行人,越陷越深,再无抽身的可能。
电梯行至一楼时,上来了一对老夫妻。
老妇人看着伏城难看至极的脸色,愣了片刻,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
“怎么了,小伙子。”
伏城倏地怔住。片刻后,他闭了闭通红的眼,温和地笑道:“没什么,想起不开心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