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心跳声几乎同一频率,缓缓地、缓缓地起伏着。
“我其实很想找人说一说。”
过了许久,贺年终于听见自己肩膀上的人开了口。
“如果你不想听……或者有别的什么,就告诉我。”严锐之没抬头,声音并不闷,“你就当我年纪大了,随便聊聊。”
“我怎么觉得我像是说来让你心疼我似的。”严锐之用了开玩笑的语气,“可我还是想说。我是不是很卑劣?”
贺年说不出话,只能先点头,然后又摇头。
严锐之安安静静地把最后一支烟抽完,看了他一眼,才舒了一口气,轻轻开口。
“我抽烟还是跟我哥学的。叫严学,你之前见过。”他眉梢轻纵,想起那次也装作没事似的让贺年别管,淡笑了一下,“那时候你是不是也挺在意的。”
“嗯。”贺年抱着他,没否认。
严锐之回忆似的说:“严学比我大几岁,不过我读书很早,跟他是同级。”
“我妈妈——现在想想,她那时候应该也过得不算幸福,但她对我们都很好。”
他的故事其实没什么新意,严学顽劣,小儿子听话又懂事,又是同级,一起久了,难免总被人拿来比较。
“当时严学说他不在意,”严锐之想了想说,“我也敏感,能察觉到他不是没有情绪。”
“可他还是会每天接我上下学,我怕他不高兴,做什么都想哄着他。”
“我高中是提前保送的,但严学那时候不行,我很想跟他一起读书,做了很多,最后好说歹说勉强上了。”
“我当时好开心,他爱惹事我不介意,我都想好了,如果他愿意,我也能一直帮他,怎么样都好。”
“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怕哥哥不要我,怕锋芒太盛让他不快乐。”
只是进了高中以后总归不一样,严学更叛逆了些,为了让家人省心,他只能做那个“更乖巧”的人。
对方越出格,他就越听话。
于是他渐渐什么也不说,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完整”这样一个家庭。
“那时候家庭条件说不上好,我妈妈总是生病,贫贱夫妻百事哀,久而久之花的钱多了,我爸也有一点不情愿。”严锐之说道,“我那时候看在眼里,总想着,我要再跑快一点,再快一点,生活就能更好了。”
“只是……我也没想过,变化会来得这么快。”
“我其实没上高中就知道自己有点不一样的。”严锐之在夜里睁着眼睛,“严学后来也开过类似的玩笑,我就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本就有求知欲,书上自然会解答他的问题。
“我其实觉得没什么。”
“我当时找的都是些很正规的研究资料来看,在我确认我对女性没有任何想法之后。书上也说了,这早不是一种病态,让我正视自己,也不必多虑。”
“我以为不过是以后不结婚而已,我可以一直维持现状,一直不找伴侣,只要能够维系这样的关系。”
少年时期的严锐之安静懂事,五官清朗又带着书卷气,年纪是同级生中最小的,加上那个整天惹事的哥哥,自然受到的注视不少。
也许是借书或者别的什么时候被别人发现了,不知是同类要带他见见新世面,还是看他不顺眼的人想要借此大做文章,总之他也是无意中才发现,自己书包里竟然多了一些……不敢放到台面上的,关于此类露骨的杂志和性暗示浓重的书籍。
他看见的时候一瞬间慌神,但跟自己借阅的书放在一起,只能当做不小心取来的,放回去就好。
可事情也就是出在这一天。
“那天我记得严学好像又跟我不认识的人闹了起来……”严锐之没想到第一次重新提起时竟然比想象中的平静得多,仿佛跟自己无关似的,“我去找他,找到人的时候已经打起来了。”
“我不想凑这种热闹,可是严学看上去势单力薄,我得去帮他。”
贺年抱着他,因此严锐之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的动作下意识变得紧了一些,严锐之干脆整个人倚在他身上,无所谓地说:“我没多想,就冲上去了。”
“后面你应该猜得到。”他说。
“没打过,书包里的东西还被翻出来,包括那些我自己借的、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书。”
“我其实真没觉得有什么,被发现了也不认为是件多么可耻的事,严学向我保证不会告诉父母……”
严锐之几乎没怎么描述那时的情况,至于闹大了、闹得多大,他全都笑笑遮过去:“我本来就不怕别人怎么看我。”
可是后面的事情变得不可控制,原本只是一个单纯的取向问题,变成了全校最优秀的学生其实是个阴暗可怕的变态,会跟踪会骚扰,看上去越乖就越不可貌相。
“但即便如此我都能接受,因为严学替我瞒着,我父母都不知道。”
严锐之忽然拿出一张照片:“这是我高中的毕业照。”
贺年不明所以地接过来,下意识开始搜寻,迫切地想要找到当时的他是什么样。
只是随后的一句话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别找了,上面没有我。”
贺年呼吸一滞。
严锐之说得云淡风轻:“拍照的当天,他们把我关在器材室里,说不想脏了这张照片,而严学,自始至终没有来找过我。”
“直到晚上我才回去,也是那天我才知道,原来把消息漏出去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个说要替我守口如瓶的哥哥。”
“好了,好了,我们去睡觉,好吗?”贺年身上发抖,想劝他。
“我真的没事。”严锐之摸了一把他的后颈,轻声说,“中学时是这样,但我还算勉强顺利毕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