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大夫左右看看,想要打个圆场,胡安和又“嘶”的一声,问,“姜大夫,您快来帮我瞧瞧,我这鼻血怎么就止不住了?失了这么多血,我得再吃多少参片才能补得回来。”
姜大夫一甩袖子出了门,恨铁不成钢道,“你便就吃罢,吃罢,我也懒得管你!”
而后便又是胡安和一阵手忙脚乱的噼里啪啦,年轻大夫追着他按迎香穴,急急说,“胡公子,你先躺下,别到处转了,我跟不上!”
过了约莫半刻钟,胡安和终于捂着鼻子走出来。他现在浑身火烧火燎,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身边一个小厮扶着,本是想直接回家的,但眼角一瞥,就见着了坐在一边的薛延。
他先是不敢相信,但仔细打量过后,眼睛猛地一亮,迈了步子就走过去,唤了声,“薛延?”
薛延只顾盯着阿梨的眉眼瞧,理都没理胡安和。
胡安和一生气,鼻血又窜出来点,他拿手指着薛延鼻子,怒道,“你昨日为何打我?”
薛延不耐烦低斥,“小声点!”
“我爹都不曾打过我,你倒好,还套了个麻袋。”胡安和气冲冲坐下,又说,“我都与你说过,那事不是我做的,你偏偏不听,怎样,牢饭好吃吗?你这次是运气好,若有下次,我非逮着你扒了你的皮。”
他仰着头摸了把鼻孔,见没了血迹,有些高兴,说,“我找人查过了,那事是侯才良做的,我定饶不得他。”
他转头,“也饶不得你!”
胡安和狠话撂完,本已做好准备与薛延大打出手,但他却一句话没有。
他一愣,问,“薛四少,你不会已是忍辱负重到这样了吧?”
“胡安和。”薛延忽然低低叫了声他名字。
胡安和下意识答了句,“唉,我在。”话音落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有多掉面子,他脸一沉,又想扳一局回来。
但不待他出声,薛延又道,“趁着我现在不想动手,你最好有多远滚多远。”他终于抬头,眼里一片猩红,目光沉得可怕,“别等老子跟你玩命儿。”
胡安和咽了口唾沫,这才注意安静躺在榻上的阿梨,她身上盖着薛延的外衫,袖子长长垂到地面,更显得纤柔脆弱。他眨眨眼,问,“阿梨病了?”
薛延冷眼看过去,哑着嗓子道,“阿梨是你能叫的?”
胡安和被他这一瞪,浑身燥热都散了不少,他唇动动,问,“那……小娘子?”
他觉得薛延看他的眼神像是能撕了他的嘴。
一时尴尬。
旁边小厮上前一步,问胡安和要不要现在回府,胡安和思索一会,摆了摆手,道,“等等再说。”他坐在一边冷凳子上,闻着从炉火间传来的股股药香,一时间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非要待在这。
若说是为了羞辱薛延,他还真是不敢再张那个口了,但若是不为了这个,他怎么就舍不得走了?
不知过多久,药童端着煎好的药过来放在一旁小几上,道了句,“薛公子,药好了,要趁热喝的。”薛延应了声。
那药的味道涩得很,胡安和皱皱鼻子,问,“这药闻起来怎么那么怪?”
药童说,“加了灵磁石和朱砂,对耳朵好。”
什么耳朵?胡安和一时没缓过味来。他想再问一遍,但那药童已经走了。薛延轻轻拍了拍阿梨的手将她唤醒,又扶她半坐起来,用勺子将药一口口喂给她。
阿梨温顺饮下,没喝几口,瞧见对面的胡安和,愣怔一瞬。
胡安和呆呆地摆了摆手,与她打了个招呼,转而想起什么,又急急说,“阿梨,那日我真的没要砸你的摊子,那是个误会,误会还是要说开的好。”
阿梨只看他嘴皮子动来动去,她没理,又垂下头去喝药。
过好一会,胡安和眉毛扭成一个结儿,恨恨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都什么狗脾气。”
那边,药童又转身折回来,与薛延道,“我师傅刚要我转达您,宁安有个回春堂,到那里瞧瞧,说不准有办法。”
薛延摸摸阿梨的发,低声说,“谢过。”
药童叹了口气,站在一边看了阿梨一会,嘟囔着,“这么好看的姐姐,真可惜……”
胡安和云里雾里搞不清楚,但也没人理他。他觉得恼火,又想起刚才自己这一通热脸贴冷屁股,更为生气,招手就要带着小厮走,哪成想急火火刚出了门就撞上一个人。
他往后退了步,刚想要骂人,却认出那是冯氏,堪堪闭了嘴。
冯氏也还记得他,眼睛瞪大一瞬。
胡安和头都胀了一圈,他按着鼻梁,又解释一遍,“大娘,那日你家的摊子……”不是我让人砸的。
冯氏哪有心思听他啰嗦,没等胡安和说完便就绕开了他,忙忙去找阿梨。她手里提着食盒,问了句“阿梨好些了吗”,就要将粥盛出来。
米粥白糯糯,上面一层粘稠粥油,冯氏絮絮念着说,“我还煮了三个蛋,就算不想吃粥,也总要吃个蛋,要不然亏了的身子怎么补回来?”
薛延看着冯氏被食盒勒出红痕的手,眼里酸涩,一时不知该怎么与她解释。
可该说还是得说,总是瞒不过去的。
阿梨听不见声音,但看着冯氏一点点敛起的笑容,渐红的眼眶,也知道薛延在说什么。她喉头发苦,但又受不得这样压抑气氛蔓延,往前探身拉住冯氏的手,温温道,“阿嬷你不要急,我觉着好多了。”
顿一顿,阿梨又笑道,“阿嬷,我想吃你炖的粥了。”
冯氏的眼泪接连顺着颊边往下淌,她上前抱住阿梨的肩,哭着道,“我这么好的闺女儿,怎么就这么苦命呢?”冯氏闭紧眼,一遍遍重复着,“凭什么啊,凭什么要这样啊!”
薛延站在一边,拳头垂在身侧,紧了又松,最后轻轻拍了拍冯氏的背,说,“阿嬷,你别哭,你哭着,阿梨就更难受了。”
冯氏慢慢抬头,缓了好一会,她抹了把泪,低声说,“不哭了,哭又有什么用。日子总要过,咱们就算倾家荡产也得治。”
薛延长长呼出一口气,上前抱住两人的肩。
胡安和傻呆呆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愣着说不出话。他忽然也觉得鼻子酸了。
冯氏揉揉阿梨的脸,也挤出个笑,说,“阿梨乖,没事的,只要咱们家还在,哪里有什么度不过去的坎儿。”她知道阿梨听不见,但还是忍不住又重复一遍,“咱们心在一起,没什么过不去的,你好好的,谁都不会抛下你的。”
薛延抿唇,心疼的像是钝刀割肉。他终于知道什么是一个家,什么是担当,却是用这种几近惨烈的方式。
薛延说,“阿嬷,我今晚带着阿梨去宁安。”
冯氏说好,过一会,她又抬头问,“这个点儿了,哪里去找车?”
薛延眉头皱了皱,还未开口,就听旁边传来句软软趴趴的声音,“要不然,去我家里弄一辆马车吧。”
薛延回头,见是胡安和在说话,有些意外。
胡安和撇撇唇,道,“你可别误会,咱们一码归一码,我还是恨你,你五年前骂过我一场,昨天又打了我一顿,这仇咱们一辈子完不了。但我和阿梨无仇无怨,这事我见着了,总不能放手不管,那多缺德。”
他嘟囔着,“我爹好歹也是这的父母官……”
薛延沉沉看着他,好半晌没说话,最后忽而上前一步。胡安和下意识往后躲开,却被拍了拍肩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薛延,听他极为郑重地朝他道了句谢。
胡安和忽然觉得晕乎乎的。
而待他再缓过神来,已经带着小厮行往回家备马车的路上了。风吹的胡安和脑门一阵冰凉,他打了自己一巴掌,低低地骂自己贱皮骨,当初一时受薛延的气,现在一辈子都翻不回身来了。
窝囊!
两个时辰后,一辆马车驶上陇县官道,劈开夜色向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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