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夏日的夜总是很吵闹,蝉鸣风声,交治不断,吵得人根本无法入睡。
几个拿着木杆子的小太监围着福宁殿旁边的大树,眼疾手快地粘着树上鸣个不停的蝉。
福宁殿的小书房里,烛火仍旧亮着,甚至比比窗外的月色更明亮。
景宣帝坐在书桌后面,桌案上堆着几摞厚厚的折子,他都不必翻,便知道上面写的一定都是关于西南涝灾和匪寇的事。
底下跪着七八个臣子,各个垂手低头,沉默不语。
景宣帝静静地凝视他们片刻,忽然将桌上摆的整整齐齐的折子整个推下去,哗啦啦散落一地。
臣子们皆是一愣,把脑袋扎的更低。
景宣帝看着他们这样子,怒火中烧,斥道:“十天前朕收到折子,说当地的情况已经好转,朝廷的赈灾银也已经拨下去了,正在借力安抚灾民。”
“现在呢!!”
他端起茶杯,使劲往桌上一掼,气得呼吸不顺,咳嗽了两声,“现在就连县令都生死未卜,更遑论底下的灾民?匪寇更是盛行,河州都上了加急折子,说是被流民匪寇骚扰,请求朝廷支援。”
“那河州可是离着同州十万八千里,可见这同州知府有多废物!朕看,若不是河州这折子,下一次再听到消息,怕是这流民已经进到京城了吧!”
这话已经算是十分严重了,底下人各自屏住呼吸不敢说话,生怕这时触了皇帝的眉头。
景宣帝拧起眉,直接点名,“明安,你来说说。”
明安是楼宴的字,他往前膝行两步,拱手道:“是。”
大约是年轻人独有的锐意,他并不像其他朝臣那般瑟瑟畏惧,径直开口道:“回陛下,依臣拙见,同州知府起先一定没有想到这次涝灾会这般严重,所以才会选择隐瞒灾情,后来灾民流离失所,他怕担责,更是不敢说。
“所以,朝廷接收到的消息才会这般滞后,以至于陛下的命令没有赶得上灾情的变化,虽说已经下了旨,拟了赈灾款项,但是已经无法试用于现在的同州了。
“并且,消息之后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会引发灾民对于朝廷的信任危机,所以流民匪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们只是被一时的愤怒冲昏了头脑,并不是真的要反朝廷,而朝廷应当做的,也并不是剿灭,而是安抚。”
他的条理清晰明白,皇帝赞许地点点头,又问:“那依你的想法,现在该如何补救?”
楼宴毫不犹豫,说:“依臣拙见,陛下应将同州知府革职祭天,以慰民心。”
这是自然的,若非同州知府大着胆子瞒报,也不会有今日这般严重的后果,景宣帝是绝对不会再留着这等废物的。
他点点头,问:“然后呢?”
楼宴道:“陛下应下发罪己诏,检讨自己的过失,再到奉先殿,为所有的灾民祈福……”
话没说话,立刻便有人打断,“胡闹!陛下天子之尊,怎可这么轻易就下发罪己诏,臣子的错,岂有陛下承担的道理?”
就知道会有人这么说,楼宴并不意外,只是冷静地说:“且不说陛下用人不清,识人不明以至于延误灾情,就说为了这死于涝灾的七百一十三人,为了安抚剩下的百姓,陛下就该下罪己诏。”
景宣帝皱了皱眉,静静地睨着他。楼宴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凭心而论,楼宴说的没有问题,向来天灾,历代皇帝都是要检讨自己。
但是这次不同,这次不仅是天灾,更是人祸,是同州知府延误了灾情,而他最近又一直焦虑于景立的问题,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如今要是真的下发罪己诏,那就不知是走个过场的问题,而且真的罪己了。
景宣帝如何能承认自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