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县试的考棚不大,正北处有正门,名曰“龙门”。

过龙门后有一大院,此次应考的所有考生,都要立在这大院中,等候喊名唱保。

穆空青一行人到考棚前时,恰逢龙门大开,有小吏高声唤道:“分排站立,依次入场。”

穆空青托周勤将他浑身上下都查了一遍,又细细筛过一遍考篮中的笔墨食水,确认一切都无异样之后,穆空青才将考篮抱在身前,四下张望,恰好瞧见了蒋孟柏。

周勤见他这样谨慎,不由笑道:“空青也不必过于忧心。我在外头也会帮你盯着,必不叫人做些小动作。”

穆空青也笑,不想说得太多,反倒叫穆老二忧心,于是只应道:“那便有劳勤哥了。”

说完便同二人挥手道别,向着不远处的蒋孟柏走了过去。

穆空青也不知道李家究竟查到哪一步了,只是既然周秀才都将他直接接入府中,还派了周勤全程看护,就证明这次县试怕是不大安稳。

小心无大错,这可不是私塾中的考校,出了事还有辩解的余地。

龙门前搜出了不该有的东西,管你是遭人陷害还是如何,一律上枷示众,前途尽毁。

比起在陌生人群里扎着,当然还是同已经互结的同窗待在一块儿更加安全。

蒋孟柏见穆空青特意寻来,以为他是头一回下场,心下紧张。

蒋孟柏就想着,不若找些旁的事,也好叫穆空青放松些许,便提醒他道:“你带的若是馒头糕饼等物,还是趁现在自己掰碎些。若是一会儿叫那些搜子动手,怕是就被糟蹋得不能用了。”

这话说得相当实在了。

穆空青已经听到前头有考生闹了起来,说是吃食被毁,不愿入场,要等家人再送一份来。

穆空青倒是没有这个顾虑。

周秀才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吩咐厨房给他准备的干粮,就是一张张薄可透光的春饼。

谢过蒋孟柏的好意,穆空青再一次检查了一遍自己周身上下以及考篮。

蒋孟柏看着他的动作若有所思,跟着也将考篮翻了一遍。

队伍已经快要排到他们了。

那搜子也是头一次见这么点大的孩子来考试,手头的动作都缓了几分,搜完后还嘱咐了一句,叫他快些穿上衣服。

二月里正赶上倒春寒,穆空青只庆幸县试还是能穿棉衣的。

不然他这小身板在号房里冻上一天,怕是得冻出些毛病来。

穆空青立在院中等着,一边双手互搓着暖手,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看来日后还得将身子骨好好练练,起码不能做个考场试便去了半条命的文弱书生。

好容易等得考生都过了龙门,还要立在院内,先唱保,再听规矩。

清溪县县试只考四场,一日一场,每场将于两日后放团案,取中者方可继续下一场考试。

待到穆空青找到自己的号房时,他已经被冷风吹得脸上发木了。

试卷发下时,天边晨光熹微。

穆空青粗粗浏览了一遍试题,心中便大致有数。

县试第一场为正场,试帖经墨义,四书文,制帖诗。

第一场的要求很低,帖经墨义不出大错,四书文与制帖诗语句通顺,基本都可取中。

只是于穆空青来说,他想要为后头的府试增添一分保障,最好还是能在县试里拿到前十,坐上府试的“提堂号”。

穆空青这些日子以来,自个儿都对着自个儿的策论发愁,实在是心里没底。

若是再碰上个不喜他“少年意气”的阅卷官,那府试可不就难过了。

还是尽可能万无一失的好。

帖经墨义于穆空青而言并无难度。

四书文亦是常见的《论语》题,不偏不怪。

到日头高照时,穆空青已然做完了所有题目,只等誊抄上答卷。

午间,有衙役给考生们送上了一碗热水。

说是热水,其实多数人拿到手中时,也早已失了温度。

穆空青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水,思忖了片刻,还是喝了自己带的水。

凉些就凉些,大不了在口中多含一会儿,也总好过栽在这些小事上。

穆空青将就塞了两口春饼填填肚子,趁着中午日头尚好,抓紧将文章誊抄。

县试允许提前交卷,只是交卷后需得分批放排。

穆空青写完之后并没有立刻交卷。

他在心中估算了一下交卷人数,待到差不多可以开一次龙门时,这才交上答卷。

此刻龙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学子。

他们这一批都是最先交卷的,学问也都不错。

穆空青看到,蒋孟柏以及另外两名眼熟的同窗都在其中。

有人见穆空青这么早便交了卷,不由地同身边人暗哂:“左右也答不出来,何苦非要遭这份罪。”

穆空青循声望去,正是早上说他有“自知之明”的那人。

那人身着锦衣,瞧着也有二十出头的年纪,见穆空青望过来,当即佯做不屑般地偏过头去。

恰好此时蒋孟柏也见了穆空青,正小声招呼他过去。

穆空青不欲在考场中闹起来,索性也不搭理他。

这种人,只有事实摆在他面前,才能叫他闭嘴。

穆空青掐着时间交卷还是很有用的。

没吹多久冷风,龙门前的学子便凑齐了人数。

这头龙门一开,守在门口的人群便围了上来。

四处都是在叫人的,穆空青站在台阶上张望了一阵,便见两个大块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爹!勤哥!”

穆空青见着人后双眼一亮,直接喊了出来。

穆老二先前同人打听了不少关于科考的事,又是这个学生出了考场便患了风寒,又是那个秀才耗费心神高烧不退,在外头候着的这一天都没个安生的时候。

眼看着儿子好生生地站在那儿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一路上也是止不住得问东问西。

穆空青一件事儿能说上两三遍,也不觉得麻烦。

他考试期间都得住在周府,趁这个空档多安安他爹娘的心也好。

马车的教程还是很快的。

天色还未见暗,穆空青便回到了周府。

这会儿私塾已经散学,穆空青自觉地将那篇四书文默了下来,拿着就去寻了他老师。

周秀才一目十行地看完,便将那张纸直接丢进了炭盆里,对穆空青道:“你这些日子好生休养,顾好自己的身子便是。县试于你不成问题,你也莫要耗费太多心神。”

穆空青虽不是头一回听周秀才说这话了,可现下再听,心里头的安稳还是又增了几分。

周秀才又给了他几篇文章,嘱咐他这些日子不要劳神,闲暇时就看看旁人文章,便已足够。

穆空青于科举考试上是个新手,当然不会同周秀才给他的意见拧着来。

于是穆空青就这么窝在周府看书,颇有几分闲适意味,甚至连团案发案都只关心自己过没过,从不多问一句自己排在哪一圈。

就这样,穆空青考完一场,就等着周勤回来同他说:“明日须得早起。”

然后第二日就早起再去考一场,照例在入场前将自己浑身上下都细细搜查一番,场内只用自己带的食水。

就这么考完了四场,据蒋孟柏所言,这四场的难度也是一场较一场更高。

可穆空青却对此完全无甚感觉,只觉得这题还不如周秀才平日里给他写的那些。

不过这话却是不好说出口的,他也只好跟着同窗们的交谈点点头。

殊不知穆空青的这番反应落在旁人眼里,就又成了他学问不通的证据。

甚至有不少考生还在纳闷,怎的这人就一直考到了第四场也未落榜。

穆空青没搭理那些学子的酸言酸语,也完全不知晓有人对着他从热放到凉,却一口都未动过的水大发雷霆。

他心平气和地考完了四场,甚至不曾问过一句自己在团案中排了第几圈。

直到最后一日发长案时,穆空青才总算有了几分下场学子的紧张感,跟着周勤与穆老二一起前去等待发案。

现下长案还未被贴出来,在外等待的就已是人山人海。

穆老二实在闲不住,这会儿连儿子都顾不上。

他虽不识字,可自己儿子的名字长什么模样,他还是认得的。

将穆空青交给周勤之后,穆老二便埋头向人堆里扎去了。

那一去不回头的果决劲儿,叫穆空青好一阵哭笑不得。

穆空青考了这些日子,也在龙门前听过不少学子议论考题,心中对自己的水平已然有了几分把握。

周勤在外头看着,心里头也难免有几分紧张。

他看穆空青到了这个时候还能端得住,也不由调笑了一句:“也不知这下场考试的人,究竟是我们还是你。”

穆空青耸肩道:“横竖结果已有定论,这会儿我便是再着急,也急不出个结果来了。”

“我看是知晓自己考不上,所以就直接省下了看榜的力气吧?”

又是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

那锦衣学子自个儿考到二十多还在考县试,见了年纪小的考生之后,就如同一只乌眼公鸡一般,时不时便要凑上来冷嘲热讽两句。

类似的话,穆空青这些日子听了无数次,已是烦不胜烦。

之前还要顾虑不能扰乱考场秩序,现在左右也考完了,穆空青便直接回了他一句:“这么说起来,兄台前头怕是得有个十好几回未曾看榜吧?”

“你这黄口小儿!”

苦读至今,连个童生功名都未考中,本就是那学子心头大刺。

这番叫穆空青直接戳了出来,他岂能不恼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