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倚思院内室,菱花窗上贴着喜庆的窗花,窗檐青花纹花盆里,碧绿的仙人掌上开了一对米黄色的小花。

几上燃了一对红烛,细风透过窗牖吹进来,惹的烛芯摇曳。

拔步床上,架子上垂了一副烟色纱账,金钩钩在两边,粉色盖头落在绯色锦背上。

院子外边的喧闹声响起,似是家丁在喊,夫人落水了云云。

八宝酸枝几上,方凝如听见,笑出声,执起酒壶斟了两杯酒,碰在一起,瓷杯发出叮一声脆响。

她盯着清亮的酒,“姐姐,妹妹恭祝你心愿得成。”

仰头一饮而尽,揉了揉脸蛋,这才起身而去。

两岸无数小厮执了火把照明,水里面,不时有小厮冒出水里闭气,彩玉彩屏跪在地上呜呜哭,身子瑟瑟发抖。

方凝如只做不知,挑了最近的仆从询问事情经过,这才知晓,韩以骁是第一个跳下去找的,自打跳下去,到现在还未露过头。

方凝如笃定,这人是找不着的,手指搅着腰间丝绦,暗想,这韩以骁要是淹死了,那位痴心不已的表妹会不会一道寻情?

也不知道她会选择哪个死法,是一并投了这河,还是以上吊,还是割腕?

她正想的来劲,却看见幽森黑暗的河里,一个头冒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下人惊喜的喊,“找到了,侯爷找着夫人了。”

方凝如一颗心沉下去。

应该啊!

怎么会有人呢?

同样不解的,还有跳进水里一并“救人”的储策。

怎么会有一个人呢?

要说钟语芙也是真倒霉,自去年她从尚书府回来,绿萝就觉得钟语芙心里藏了事,虽说嫁了人,却还是念着钟语芙。

她觉得,自己一个女使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可不都是拜钟语芙这个主子所赐吗。

这日苏婉,方凝如一同进门,就怕钟语芙做什么傻事,她放心不下,一直悄悄跟着。

远远看着彩玉和彩屏被钟语芙吱走,又目睹了钟语芙逃走的过程。

恍然大悟,

她站在她一个外人的角度来看这两人的关系,为什么钟语芙以前总是和韩以骁吵,为什么不爱韩以骁,为什么不想做这长宁侯夫人。

原来--她心有所属。

她心跳出嗓子眼,整个身子抖成筛糠,

私奔--这抓回来,不仅是可以休,更是得沉塘,哪里还能有活路?。

她不认同私奔这件事,可她也不愿意让钟语芙有陷入这种被世人诟病责骂的可能。

她盯着流动的滚滚河水,极淡的银色月光下,粼粼水光映在她的瞳孔里。

淹死总要有尸体啊。

世人都知晓,长宁侯夫人是淹死的,不会再有人去抓钟语芙。

既能保全钟语芙的名誉,又不会连累到钟家的家教。

时间紧迫,她又极度害怕,这一点点时间,她想不到更多周全的办法,她只有一个念头。

--她想她的姑娘活的恣意开心。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仓促之中,她随手抓了鬼叶草,细细密密的倒刺勾在脸上,再加上被水冲泡,到时候就认不出了,做完这一切,毅然决然跳入水中。

这个过程很快,正好是储策带着钟语芙翻墙的时间。

府医早被韩忠快马加鞭被人请了来,韩以骁这边抱着“绿萝”上了暗,府医便诊治。

韩忠拿了火把靠近,被倒刺勾滑的整张脸露出来,韩以骁从那紧闭的嘴唇一眼认出来,这根本不是钟语芙。

他原本僵硬空白到没办法思考的大脑瞬间便活了过来。

从极度的恐惧中活了过来。

--抓到了一点点钟语芙的生机。

这生机,使得他原本就聪明的大脑立刻运转起来,能正常思考了。

钟语芙昨晚还好好的,不可能现在去寻死。

如果说是脚滑不小心倒有可能。

只是现在还有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绿萝,事情就不一样了。

也是这个时候,府医也诊断出了结果。

“侯爷节哀。”

又叹息一声,“可惜了,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韩以骁非常确定,钟语芙根本就没有身孕。

小厮女使吓的全都软了腿跪下来,噤若寒蝉,深怕一个不妥的举动惹了韩以骁不顺眼,被连累罚了。

韩忠亦软绵绵跪了下去,他已经可以想象,韩以骁是叫他陪葬,还是打上几百大板,再将他捻出府去。

脑袋快垂到地上,就听见韩以骁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是本候醉了,忽然想起来,夫人只是去了庄子上,人都散了吧,叫韩祺来处理,另外,传储策去本候书房。”

韩忠疑心自己是听错了的,再抬头,对上韩以骁冰冷的黑眸,黑沉似深井,下的立刻醒了,明白了韩以骁的暗语,压下今晚的事,不得泄露出去。

立刻将在场的下人遣到旁处训话,又遣了人去找韩祺。

储策提了下摆跪到韩以骁面前,“侯爷,属下在这。”

储策见韩以骁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也没叫起身,便垂着眼皮继续跪着。

方凝如手中的鲛绡揉成团,小厮手中火把映着韩以骁的脸,面皮绷的紧,肩背笔挺,虽语气冰冷,浑身散发着冷凝冰霜,独独不见悲伤。

她又看向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人。

难道,韩以骁发现了什么?

韩以骁不让人留在这,她也无法,只得转身,一步三回头的回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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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须臾之间散的干干净净,储策见韩以骁却不急着去书房,而是拿了火把罩在地上,朝院墙走过去,到最后翻过院墙。

到返回来,得了消息的韩祺亦赶了过来,“侯爷”。

韩以骁睨了一眼储策,“你去书房等本候。”

储策只好起身,等候在书房外边。

储策一走,韩以骁火把看尽地上没了气的绿萝,“你来看看,这人是不是绿萝。”

枕边人是什么样,又如何能认不出?

韩祺被这巨大的变故砸中,意识恍惚,抖着唇瓣哆嗦,“怎么会?”

韩以骁吩咐:“记着,丫鬟绿萝一时鬼迷心窍,盗了夫人财务,携款潜逃,自己滑了脚,夫人被惊出病,去庄子上养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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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

经过韩以骁的盘问,储策答的滴水不漏,面色如常,钟语芙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不是没想过万一遇上意外,被韩以骁察觉到,所以,她今日里命了十个掌柜。分别往是十个地方连夜出成,迷惑韩以骁。

这不,韩以骁得了十个掌柜去的地方,点了最亲近的卫兵往这些地方追去。

而真正的钟语芙,没人知道,正藏身在戏园子里。

陈瑞良揉着额角,“夫人,你只说要藏个人,可没说是你啊。”

钟语芙掀起眼皮,“本夫人不是人?”

陈瑞良:“私藏正一品诰命,这足以要了在下的脑袋,这也叫举手之劳?”

钟语芙笃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知晓,这不就是举手之劳?”

陈瑞良:“……”合着这还是字面意思。

他算看出来了,这位夫人胆子大的很!

连出逃这样的事情都干的出来,也懒的和她争辩。

“夫人你还是早些休息吧,希望明日里能顺利出城。”

钟语芙见他似是要出去,问,“伶官要去哪?”

“夫人且放心,在下很清楚,自你出现在这里的一刻,在下便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是去隔壁睡觉,”陈瑞良答:“在下惜命的很,万一事发,还想留个全尸。”

他还记得,上次钟语芙只是给自己赏了簪子,那位侯爷便一副很有敌意的眼神看过来。

皇亲国戚的手都能当街给砍了。

这要是发现他带她出逃城门,还一晚上共处一室,他怕是得被剁成肉泥。

钟语芙自信,她做了这般万全的准备,韩以骁是不可能知晓她真正藏身的地方的,因此,翌日,她化了戏装,坐在马车上堂堂正正混在戏班子里出城。

要说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她是一再倒霉。

眼看着头一晚韩以骁已经顺着钟语芙放的烟雾弹被引出城,结果,皇帝有急事诏。

在韩以骁快追上前往卞城方向的管事时,领了禁军赶来的蒋毅追了上来。

若是钟语芙在去往阳城的管事马车上,下属也能带的回来,韩以骁让下属继续去追,自己则跟着蒋毅往回折返。

恰好,钟语芙混在戏班子里排队的时候,韩以骁领着禁军直接进城。

他的马在最前方,钟语芙远远看见,立刻憋着脸朝另一侧,又微微侧过一半身子,朝前迈了半步,叫陈瑞良挡住一半。

陈瑞良自然也发先了韩以骁,无声配合着钟语芙,站到一条线上,遮住她。

陈瑞良的身型高大,笼住了大半,韩以骁的视线虚虚扫了过来,盯着露出来的一角虞姬袍子上。

蒋毅见他放缓了速度,身子从马上歪过来一点问,“看什么呢?”

事关钟语芙的清誉,韩以骁也是以府上财物被盗的缘由分派了亲卫出来的,他收回视线,“没看什么。”

抽了马,急速往皇宫跑去。

到再从皇宫里出来,派出去的人也都回来,自然,哪一路上都没有钟语芙。

韩以骁拇指上的碧绿扳指碎裂成齑粉。

钟语芙,你好手段啊!他想。

到十日后,暗卫传来消息,储策遇上山匪身亡。

事情从绿萝那里出了差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从那里韩以骁就存了疑惑,再到储策身亡,韩以骁抽丝剥茧,回想种种细节,翻看账目,再回首这一年府上生意前前后后的亏损。

钱被洗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他找不到证据,心中却慢慢勾勒出一个疯狂又大胆的想法。

如果矿山是幌子--

没有人敢收留一个莫名的孤女,但若是有泼天的财富呢?

到哪里买不来权势?

难怪钟语芙敢跑!

他心脏涌起尖锐的疼痛,他一心想守着她,好好疼她。

她竟然卷了府上家财,和另一个男人私奔了!

他看着黝黑深邃的夜空,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疼,像是有一把刀在一点一点剔除他筋上的肉。

她已经逃走了半个月了。

此刻,她和那个男人在做什么?

是不是也躺在那人的怀里,媚眼如丝,勾着他的脖子,面色绯红。

多可笑啊!

前一晚,她还和他极致缠绵,他给她做了那么承诺。

当时的她,得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忍住笑啊!

她是在心里怎样的嗤笑着,看着他做承诺的?

他仰天笑起来。

笑着笑着,两行泪珠从眼眶子里流出来,手紧紧握成拳,眼里是滔天的恨意。

而这泄愤的机会,很快就送到了他手上。

宗室瑜亲王意图谋反的证据终于拿到,他带着亲兵去朝瑜亲王的家,在暗室里搜出了龙袍。

瑜亲王在国子监和钟东霖曾是同窗,而瑜亲王又是个隐藏的深的,这些年和上京的世家多有交好,韩以骁很快在他书房翻出了和各家的来往的信件。

韩以骁一封封拆开来看,最后,把瑜亲王和别人来往的信件全部收了起来,只留了钟东霖的信件,刚好有两封里面,涉及了几个官员的升迁考评。

韩以骁将这两封信掺杂在瑜亲王和追随他谋反的部下信件当中。

这性质就不一样了,可以做同党论。

当晚,钟府被重重官兵包围,钟东霖被禁军压入了大理寺,而韩以骁,迅速将谋反的告示发往各州府,下发到告示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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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语芙的逃亡旅途轻松而欢快,似飞鸟投林,她带着面衣自由奔驰在天地之间,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看一路风景,享用一路美食,每天醒来都是不同的地方,尝试不同的新鲜事物,她爱死了这种感觉。

被愉悦的心情滋润,她整个人炙热的像一团太阳,面色红润。

这一切,在到达到阳城,看到告示栏上钟东霖的画像戛然而止。

掺和进了谋逆一事。

只一瞬,她便从朝气蓬勃变成死寂,盯着那告示伤的每一个字企图读出更多的信息。

储策出声安慰,“夫人,您也别太急,老爷在上京经营多年,人脉总该有的,也许会有人将钟大人救出来。”

钟语芙盯着承办的部门署,黝黑的眼珠明珠一般的光滑淡去,只剩空洞,“你不懂,我爹爹不可能谋反,这案子是他办的,他这是在用这种方式警告我,回去。”

储策也是这么猜测的。

钟家是他姻亲,岳丈家都能下这个手,这手笔又狠又辣。

可想而知,钟语芙回去会面对什么。

“夫人您若是回去,怕这件事不会轻易揭过,您,您有危险。”

钟语芙盯着前面的城门,她已经走过了12城,只需要再出阳城,关外近上很多了。

这一路,看着各地的风土人情,她想了很多想经营的铺子,记在手札上,满满两本了。

她给自己重新想了一个名号--跌香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