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俩人在园子里荡了一会子秋千,直到夜色隐隐起来又回了房中,方凝如又做了一副画。

钟语芙守搭上她薄肩,脸垂下来,见她画的是一副洞房花烛图,见那新郎却是流着泪的,“你这画是好画,只是成婚画作,一般只有新娘哭嫁这一说,你这怎的是新郎哭?”

方凝如转了颈子,下巴微微仰起,漂亮的眼珠子睨上去,“一边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嘉盟缔百年,却发现原配苦恨绛珠魂离恨归天,病神瑛泪洒相思地。唯有竹梢风影动,月影移墙,好不凄凉冷淡。”

“可不得哭吗?”

钟语芙收了她搭在肩上的收,转了身,端起酸枝八宝漆几上的一杯饮子,辍了一口,放下,看向窗外幽幽白云,背对着方凝如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储策不可能出卖她,即便是出卖,也该是卖给韩以骁才对。

方凝如将羊毫笔放回笔架上,转身,手绕一圈穿过下颚搭在钟语芙的薄肩,脸搁到她肩膀,“姐姐只管放心,这天下,我是唯一不会出卖姐姐的人。”

“姐姐知道男人什么时候最坦诚吗?”

她轻轻笑了一下,鼻息喷在钟语芙的颈子上,“床上的时候。”

“你那日在茶楼见的人,曾经皆是我的恩客,我最知,不过是两个骗子罢了。”

钟语芙想起来了,是那个矿山的保人和勘测矿山的半仙,再结合投资矿山失败的事,能猜到倒也不奇怪。

剩下的就更不难猜了,女子若是被夫家休弃,累的是阖府的名声,除了“死”,又哪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钟语芙握住她的手,“你想和我一道吗?我可以带上你。”

方凝如放开钟语芙,坐到贵妃榻上,脚顶着裙边来回晃,“姐姐,我已经习惯了勾心斗角,习惯了这个熟悉的地方,长宁侯府很适合我,我是不会离开上京,不会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的。”

钟语芙转过身,坐到她旁边,审视的打量她,“凝如,你到底想做什么?”

方凝如头侧过来,“姐姐是指刚刚在花园里侯爷那番话吧?姐姐听见了?”

钟语芙:“你不就是想让我听见的吗,我早说过,你若是想要他的宠爱,你拿去就好,我并不在意。”

方凝如:“姐姐,我泡茶给你喝吧。”

方凝如泡了一杯茉莉花茶,钟语芙接过五彩细纹清漆茶盏,呷了一口,八分烫,茉莉的清香完整的泡了出来,是她最喜的温度。

她笑问,“你问彩玉的?”

方凝如,“不是,是竹竿告诉我的。”

钟语芙一侧眉毛挑起来,“她是怎么知道的?”

方凝如没急着回答,垂了垂眼皮,端起茉莉花茶,轻轻呷了一口,放下,说:“姐姐,这才是人的正常反应。”

“你回避的太刻意。”

方凝如也没看钟语芙,起了身,重新躺到贵妃榻上。

只一会,钟语芙在她身边侧躺下,抬手抚了抚她额角的碎发,“你想多了,我选择那日,不是想看他后悔,我是真的想去过自己的日子。”

“我避他,不是因为还有情,是因为我恨,厌恶。”

方凝如亦侧过身,漂亮的眼睛,流淌着明亮的光,“我知,我只是为姐姐不值。”

她身子挪了两寸,靠在钟语芙怀里,唇靠近她的耳朵,“姐姐,他逼的你离开家人,再不能以钟家嫡女的身份活在这世上,他让你没有了一切,你不收点利息再走吗?”

她的声音似是上了蛊,“何不带走他的心?”

“凭什么叫你的恨无处释放?”

“何不叫他余生都对你念念不忘,剖心催干,痛苦不堪呢?”

她手指轻轻抬起来,抓住她胸前系成蝴蝶结的衣带子,缓缓抽离。

“姐姐,我教你。”

钟语芙垂下眼眸,看着她瘦长的指尖在白霜一样的烟箩轻纱间穿梭,缓缓坠落。

她摁住她的手,“我做不来,看见他恶心。”

她背过身,身子蜷缩到一起,“也许旁的女人能忍,能忘记,我做不到,我忘不掉我承受的屈辱,那些话嗡嗡在我脑子里,我忘不掉。”

方凝如靠过去,下巴搁到她的肩,轻轻诱哄,“没关系,你可以将他想成是你心中真正爱慕的人,重要的人。”

“我没有爱慕的人。”钟语芙又问:“你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方凝如唇角僵了一下,须臾便恢复过来,笑着说:“我只是习惯了。”

“那你想个顺眼的美男子,我教你。”

好一会,钟语芙手放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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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妾前一日。

到了下值时间,蒋毅特地经过韩以骁当值的官衙,见他怔怔看着窗外,眉头轻轻皱着,眼里有挥不去的郁色。

放轻脚步,无声走过去,若是以往,按照韩以骁的机警程度,早就发现了,今日反应给外迟缓。

直到蒋毅扑到他耳边猛的吼了一声,韩以骁才回神,却也并未被他吓到,用看智障的眼神觑了他一下,收回视线,眼神平静无波。

似池子里的死水,失了生机,与这活色生香的世界隔了一层无声的薄膜。

蒋毅笑的奸猾,调侃道,“这都到下值时辰了,还在这发呆,是不是明日两名美妾进房,欢喜的忘了时辰。”

美妾?

韩以骁唇角翘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只是他也没解释。

“不愧是风流多情的内领侍卫总管蒋大人,”他眼里浮着的冷光未退,道:“你这脑子里除了女色,就不能想点别的。”

风流多情这种词,于男子来说,实在是一种变相的褒奖,蒋毅搭上他肩膀,“我明日第十房姨太太进府,与你同喜。”

韩以骁边和他朝外走,边敷衍的应和他的话,“哪个府上给你送的?”

“不是任何府上的,”蒋毅笑的欢快,“是稥浮的妹妹。”

韩以骁的眉毛又皱了起来,“你也收敛一点,你抢了伶人便算了,再强了人妹妹,御使参你一本,小心你这官职。”

“我是那么糊涂的人吗?”蒋毅道,“不是我抢的,是稥浮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韩以骁目光在蒋毅的脸上凝了一瞬,似是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手背到身后,加快了脚步。

蒋毅摸了摸鼻梁,追上去问道:“今晚灵虚阁有曲水流觞盛宴,评花榜会选出新的花魁,据说热门人选是一对从小喝人奶长大的双胞胎姐妹,身上一股子奶香味,我定了位置,去看看究竟是你府上的上一任花魁美,还是这一任的花魁美?”

韩以骁:“不了,我还有事。”

蒋毅疑惑:“不是都下值了吗,你有什么事?”

韩以骁理了理衣袖,利落翻身上马,不远处,长宁侯府的檐牙飞琢耸入天际,放任这么久,也该见见了。

“你自个儿去吧。”

鞭子抽了马腹,大苑宝马狂奔而走。

到了长宁侯府,自由小厮牵了马下去,韩忠躬着腰上来问安,“侯爷回来了。”

韩以骁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才问,“夫人呢?”

韩以骁已经连着多日不曾问过钟语芙的事,连之前每日必要听的汇报也撤了,韩忠却也没敢放松,因作为他的贴身侍从,他清楚,韩以骁这段时日没去沉玉小筑,却也没在另外两位即将入门的侍妾院中留宿。

这使得他愈发认识到,在韩以骁的心里,从来只有钟语芙一个,无论是表小姐,还是那位花魁,都没戏。

韩忠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韩以骁的心思。

钟语芙的禁足令还没解呢,除了在府上,还能在哪里?

韩以骁这么问,不过是让自己给他寻个台阶罢了。

想明白了,韩忠立刻舔着脸笑回,“启禀侯爷,夫人在园子里呢,这会子日头正好,赏花最是好时候,侯爷一道去逛逛?”

韩以骁:“嗯。”

虽已是秋季,但长宁侯府的花卉由匠人设计,园子里的花终年不败,翠叶盖荫,枝蔓摇摇落落。

韩以骁人还未至,便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似是百灵轻啼,他心脏豁然跳了一下。

这声音,显然是钟语芙的。

挥了挥手,示意韩忠下去,将脚步放的极轻,朝前走动。

入目像是打开了一副画卷。

天边云蒸霞蔚,钟语芙站在秋千上,素手攀着两条细长的藤蔓似是飞鸟投入蓝天,烟云罗纱裹着纤秾合度的身子,体迅飞凫,飘忽若神。

头上顶着花冠,眼波转眄流精,笑颜婀娜,天边艳红的云彩都黯淡下去。

他目光盯着那笑颜,背对着秋千走过去,方凝如行了一礼,激灵的退了下去,女使亦跟着无声退下去。

韩以骁抬手,给她推绳子,怕她摔着,没敢使太高。

“凝如,你这力气怎么越使越小了。”钟语芙看着前方说,“我想要再高点。”

韩以骁稍稍加了力道。

“我说,你这是饿了。”钟语芙回头,见是韩以骁,握着绳子的手就松了,往秋千下摔去。

她正是背离韩以骁朝远处飞去的方向,韩以骁立刻飞扑出去,将她接住,顺着力道,在地上滚了一圈。

待停稳,韩以骁的手紧紧箍着她,身子压在她上面。

钟语芙垂下眼皮,避开他灼灼的视线,“侯爷请起身。”

这声音,说不上多温柔,却也不是之前那般激烈冷漠。

韩以骁读出一两分信息,一直压在心口的石块松动了一点缝隙。

他怕她还不想理他。

手臂收紧一分,灼灼盯着她如玉的侧颊,耍起无赖,“我为何要起身?”

钟语芙:“你压着我了。”

韩以骁眼中郁色褪去大半,有了明亮的色彩,身子蠕动了两下,“夫君压夫人,天经地义。”

“你无耻。”

钟语芙抬起小粉拳锤过去,粉拳落在身上,韩以骁却是笑出声,看着她打她,由着她发泄。

到钟语芙打不动了,吁吁喘着气,他抓住她的手腕说,“你这样打不疼,我教你使巧劲。”

话音落下,他捏着她的手捶在他胸膛。

他用足了力,钟语芙往后挣扎着收手,“你发什么疯。”

韩以骁见她真的是不想再锤了,又问,“不打了?”

钟语芙有些不自然,“我怕手疼。”

这边话刚说完,他便急切的吻了下来,钟语芙半真半假的反抗,每扭动一下,都更叫他难耐,再加上这芬芳浓郁的鲜花从,他觉得是自己刚从沙漠出来的旅人,对水那般渴望。

又像那连绵多日积被雨水积压的云,早就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