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韩以骁拂袖离开。

齐嬷嬷两手搭在一起,朝钟语芙跪请,“夫人,已是戌时,摆饭时辰已到,请起身,侍候夫君用膳。”

“作为一个合格的主母,关心夫君身子康健,伺候饮食,乃是女子分内之事。”

见床上的钟语芙仍旧是没有任何反应,齐嬷嬷朝门外喊信任的两个一等女使,“彩玉,彩霞,来侍候夫人沐浴起身。”

两个年约十七八的女使进来,规矩和齐嬷嬷一般无二,一举一动刻在骨子里。

“出去!”钟语芙冷冷出声。

齐嬷嬷:“恕夫人赎罪,老奴是俸了侯爷的命令,且这于规矩不符合,到了用膳的时辰,夫人阖该自己起身。”

“我说出去!”钟语芙的声音愈发冷。

齐嬷嬷:“夫人说是起身,老奴自会出去。”

她话音刚落下,一个瓷枕迎着头顶砸过来,脑门上开了个血洞,血贴着面额流下来,看着颇为渗人。

彩玉彩霞吓的变了面色,作势要拉着齐嬷嬷出去。

齐嬷嬷却是睁脱了两人,膝盖匍匐着更近了一些,“老奴是忠仆,既得了侯爷吩咐,即便是死也要完成侯爷的嘱托,只要夫人能起身,喜欢砸便砸吧,老奴贱民一条,死不足惜。”

她话这边才说完,钟语芙直接起身,又扔了妆台上的所有东西疯狂砸过来。

老嬷嬷起初还睁着眼睛,一副为主赴死的表情,然后就两眼一番晕了过去,是被彩玉和彩霞活活拖出去的。

老嬷嬷在一个时辰以后颤颤悠悠的醒了过来。

彩玉和彩霞早就慌了神,没了主意,“嬷嬷,怎么办啊?夫人一直躺在床上,也不曾出来用膳,要报给侯爷吗?”

齐嬷嬷额上包了帨巾,依稀映出额前的血窟窿轮廓,额头还是钻心的疼,她嘶一声,撑着额头,想了一会,唇角勾起一抹讥讽,又快速隐去。

“怕什么,这宫里头,要死要活的女子多了去了,想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勾住侯爷的心罢了,这样的事宫里见的少吗?也没见谁就真的去死了。”

彩玉隐约觉得不妥,瞧着齐嬷嬷沉沉的脸色,还是糯糯出声,“我瞧着这位夫人不太一样,奴婢就没见过敢和自己夫君甩脸子的。按说不像是无宠的,侯爷也不像是对这位不上心,虽说将夫人的心腹都换了,可这院中伺候的人只比原来多,咱们,是不是应该小心些?”

齐嬷嬷:“怕什么,是她自个儿不想用膳,咱们尽了自己的本分就是了,也怪不着我们。”

\"这饥饿的滋味不好受,一顿能忍,一天,两天,三天呢?你瞧着吧,她饿的受不了了,自个儿就起床用膳了。\"

齐嬷嬷并不把钟语芙的绝食当回事,因她太清楚饥饿的滋味能叫人发疯。

她幼时家贫,一日三餐只有清的能照人影的玉米羹果腹,那种日子已经过去四十年,但想起饥饿,还是有一种刻入骨髓的恐惧。

她笃定,钟语芙不出一日,自己就起床用膳了,是以,将事情捂的死死的。

她不知道的是,钟语芙是真的拿命和韩以骁刚。

和后世不同,在这个封建等级制服森严的社会,夫君更多时候是一种统治者。

在这个府上,拥有绝对的权威。

他一句话便可以禁了钟语芙的足,夺走她手中的权势,决定她的生活。

钟语芙用她所有的意志,拿命为自己搏。

-

连着三日水米不尽,齐嬷嬷坐不住了,她先是将最美味的饭菜纳进室内,企图用菜香味引诱钟语芙用膳,钟语芙拼着虚弱的力气,奋力将磁盘摔到她脸上。

齐嬷嬷见无效,只得跑去前院见韩以骁。

可惜,很不巧,这日韩以骁刚刚去了东县公干,得了消息的韩忠感觉自己的项上人头都快不保了。

先是自己亲自来了一趟内院,企图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劝解,又找来了绿萝,绿翘,钟语芙人就是闭目,没有任何一点反应。

韩忠立刻往东县赶。

韩以骁正在大营的沙盘里研究地形,风尘仆仆赶到的韩忠噗通一声跪到他面前,“侯爷,出事了,夫人在府中绝食,再拖下去,怕是要出事了。”

韩以骁指尖顿住,瞳孔不受控制的缩瑟,“什么时候的事?”

韩忠感觉这目光似是一把利剑,将他的身体射穿,脑门上渗出汗,“自打那日发卖画月,紫檀之后,水米皆未曾进过。”

韩以骁心脏猛的一抽,一算,尽是已经有了七日。

“要你们有什么用!”

韩忠被踹的飞了过去,再爬起来,军帐中哪里还有韩以骁的身影,立刻也跑出营帐,上马回侯府。

韩以骁赶回侯府的速度,堪比天上拍着翅膀飞的鸟。

进了侯府,直扑沉玉小筑,进了内室,一眼看见那闭着眼躺在床上的身影。

原本丰润的脸颊凹陷下去,光颜雨润的肌肤被一片灰暗取代,浑身笼着一层沉沉暮气,像是一朵开败了的花,一身玉骨即将零落入泥,随风而去。

饶是韩以骁想过她此刻羸弱不堪,却也没想过是这般。

心脏像泡在酸涩的液体里,骨子里又陷入一种恐惧,他抬脚就将齐嬷嬷踹翻,厉声吼,“怎么照顾的主子?”

齐嬷嬷被踹的翻滚一圈,又重新跪好,也不敢辩解。

一旁的彩霞下的瑟瑟发抖。

只韩以骁此刻也顾不上一个个收拾,坐到踏边,将钟语芙抱起来。

彩玉要激灵一下,立刻端了热度正好的软粥过来。

韩以骁接过来,舀了一勺粥递到钟语芙唇边,“芙儿,乖,吃点东西。”

见钟语芙没反应,意识到她是饿婚了,自己喝下去喂。

温热的粥入进口里,钟语芙掀开眼皮,看到韩以骁的脸,恶心的吐出来。

七日水米未经,哪有东西可吐,只有黄褐色的胆汁,可她就是觉得恶心,像是想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吐出来。

韩以骁见她吐的厉害,视线盯着她的肚子,脑子空白了三秒。

--她是不是有了?

他陷入一种巨大的狂喜中。

轻轻拍钟语芙的背。

钟语芙往边上匍匐,用她最后一丝力气喊出声,“你别碰我。”

韩以骁不敢再动,将粥端过去,“我不动,你太久没吃东西了,先吃点东西,恢复体力我们再谈。”

钟语芙抬手挥了碗,整个人又无力的摔到在塌上,“你放我出去。”

韩以骁满手都是被洒落的粥,他似是没看见,耐着性子哄,“都依你,你吃了东西我就放你出去,你现在没有体力,我放你出去你也没有力气。”

他转头吩咐彩霞,“去叫人给夫人备车。”

彩玉又利索的端了一碗粥过来。

钟语芙又抬手挥了,重复那句话,“要么你看我死,要么你放我出去。”

韩以骁手蓦的攥紧,心脏是死一般的窒息,为什么!

为什么她愿意去死也不能好好听的话。

他心里有滔天的怒火,但是,看着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虚弱的连站起来都没有的力气,他又为她心疼。

她怎么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来拿捏他?

他不知道这样是在凌迟他的心脏吗?

一瞬间,他想,死就死了吧!

她根本就没有心。

不值得自己为她费心。

他看向她的肚子,一遍遍告诉自己,是为了孩子,再纵着他最后一次。

他吞下怒火,艰难出声,“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好好吃饭?你说,只要要求不过分,我都能答应你。”

钟语芙:“两个条件,第一,苏婉只能做妾,不能做平妻。”

韩以骁点头,“好。”

钟语芙:“第二,我再给你娶一房妾室,人选我定。”

韩以骁觉得嘴巴苦涩,“好,我应你。”

钟语芙端起粥,仰头饮下去,嘭一声摔了碗,立刻下床,朝门外走。

她饥饿太久,身上压根就没有一丝力气,刚站起身,眼前就一片黑,倒了下去。

韩以骁本能伸手去扶。

钟语芙撑着踹开他,“你滚,别碰我。”

韩以骁深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你要去做什么事,我亲自帮你去做,你看完大夫,歇一歇在走。”

“我不看大夫。”

钟语芙摇摇晃晃往外边走,绿萝绿翘赶紧去扶。

韩以骁瞪向齐嬷嬷,“快去跟上,再让夫人出事,我崽了你们。”

齐嬷嬷,彩玉,彩霞退出房间,不远不近的跟着。

半盏茶的路程,钟语芙硬是走了三炷香的时间。

上了马车,钟语芙气力稍稍恢复了一些,吩咐俩人,“你们回去,过你们自己的日子,无论我这边有什么事都不要再过来了。”

绿萝的眼泪忍不住了,噗通跪下来,头一下下磕在地上,“姑娘,您怎么就这么倔呢,低个头吧,您就低个头,姑爷心里有您的。”

“我能看出来,只要您柔顺一点,听侯爷的话,侯爷会疼爱您的。”

绿翘眼里也是不懂的神色。

钟语芙虚弱的靠在车相璧,远远看过去,长宁侯府院墙高耸,楼阁檐牙如琢。

一只灰色小鸟扑腾着翅膀飞走,天空蔚蓝,白云悠悠。

她轻笑,神色安详,“你们不会懂。”

合了帘子吩咐车夫,“去灵虚阁。”

灵虚阁,上京最负盛名的青楼楚倌,屋子用金粉装饰,十步一琉璃照明,地上铺了光可鉴人的地砖,楼阁斗拱交错,虚阁荫桐,清池涵月。

这里迎来送往的,皆是上京的权贵,是真正的消金窟。

手在门口的龟奴见马车上的俯牌是长宁侯府,只当是京中这位大贵人来了。

弓着腰迎上来,却见下来的是一个女眷。

灵墟阁迎来送往的解是男卷,还未曾有过女眷,他十分怀疑这位贵妇是来错地方了。

随后又想,乘着侯府马车的也未必全是主子,难不成是替主子来定姑娘的?

于是出声问,“请问来者是何人?”

钟语芙:“长宁侯府夫人。”

哪有世家夫人来青楼的?

繁华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是人皆好奇的顿住脚,看向钟语芙。

龟奴心说还真是来错地方的,于是隐晦提醒,“夫人乃是一等一的贵人,不知来着烟花之地作甚?”

钟语芙抬头看着灵虚阁硕大的牌匾,她很清楚,自己不是输给了苏婉,是输给了苏婉和韩以骁相依为命的过往。

这里的荣华富贵她可以不要,但也不想留给苏婉!

她朗声说:“来为我夫君求取灵虚阁花魁凝如姑娘。”

众人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