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莫惊春对趁着午间休息特地来找他的袁鹤鸣有些无奈,这位有时候确实是肆无忌惮了些。

袁鹤鸣将莫惊春上下打量了一番,像是在确认他拘谨有没有出什么麻烦事,好半晌,这才安静地坐了下来,那模样看起来有些沉郁。

莫惊春蹙眉说道:“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昨夜的酒水还没醒来?”

莫惊春昨夜的酒醒得够够的,就是如今还有点头疼,但也算不得大事。

袁鹤鸣:“你还问我?昨夜那是什么情况,你居然直勾勾地往陛下哪里去,真真是找死!”

莫惊春无奈地说道:“你这话却是着急了些,陛下只不过是有些脾气。”他当然知道真话,但也不能冲着袁鹤鸣说。

袁鹤鸣拍着桌案说道:“还不叫找死?你驾车的那个车夫叫什么来?卫壹?他就眼睁睁看着你羊入虎口?还有你身边的暗卫,既然是你的人,为何不动弹?”他的问题就跟一箩筐那么多,着急的时候半点权贵风|流都没有,就只剩下略显憔悴的暴躁。

莫惊春看得出来他眼底的黑青,知道他昨夜肯定没睡,再不济,也是没睡好。

莫惊春:“卫壹本来就是陛下的人。”

他说得淡定,袁鹤鸣都硌了一下。

“陛下自从中毒后,行事作风都有些凶残,即便你们是……那也……你在那紧要关头凑上去作甚?”袁鹤鸣暴躁地说道。

莫惊春敛眉,不是他,也会有别人。

是他,总归好一点。

袁鹤鸣气得半死,觉得莫惊春真是榆木疙瘩!

莫惊春无奈,将难得暴躁的袁鹤鸣安抚了好一会,才见他恨恨离开。

等袁鹤鸣走了,莫惊春满腔的愁绪已经被搅乱得差不多,除了对昨日的担忧之外,倒是能稳得下心来,这才开始看孟怀王的资料。

莫惊春之所以会将孟怀王王妃的情况记得这么清楚,正是因为他前几日有事,让左少卿将关于孟怀王的所有消息全部都搬出来,如此,他自然隐约记得孟怀王的妻子出身。

孟怀王……

莫惊春盯着这个郡王的卷宗看了半天,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神情。

他将卷宗打散,突然在里面找到一个姓氏。

何。

何明东,是陛下的武侍读。

这几日,太后宫内,因着大皇子回宫的意外,整个殿内都活了起来。

太医院的御医,来回走动的女官,一脸严肃威严的太后,还有惊慌失措的宫人……这些都让整个皇宫话都变得好像有了点人味。

宫内的人还是太少了,太后就连逛御花园的兴致都没有。

而现在大皇子发烧,却是将这个平时看起来冷寂的皇宫都调动了起来。

大皇子年纪还小,连着几天高烧不退,已经是麻烦,再继续烧下去,怕是连脑子都要烧坏了,所以为了大皇子的安全,御医不得不斟酌着下重药。

却也不能太重,不然伤及根本,那反而不妙。

可即便如此,或许是因为拖得太久,直到数日后,大皇子的高烧才逐渐退了下来。

这日晚间醒了一回,还吃了点膳食。

因着这件事情,宫内没多少年味,只是匆匆换了红灯笼,再将各处洒扫一番。

正此时,正始帝到了太后宫中。

听到这通传的大皇子呛了口,捂着嘴连连咳嗽。

太后看他一眼,知道他心里是害怕皇帝,却也是无奈。

正始帝进来的时候,太后正在安抚大皇子,不过他人已经醒了过来,就算再怎么安抚,也没法一时三刻就直接睡着。被褥已经盖到了鼻子下,额头的手帕也是刚换过的,眼睛水润通红,像是刚刚哭过。

屋内还有留存的药味。

太后看了眼大皇子,再看着正始帝说道:“你来得却正好。”

大皇子在心里绝望,将整个小脸蛋都埋在了被子底下,仿佛这样就不会看到正始帝的脸。

正始帝看了眼大皇子,只见他脸上的烧红确实比白日要好一些,便镇定地说道:“身体恢复便是好事。”

就这么简单一句,算是敷衍。

太后无奈,只能自己跟正始帝说起话来。至于大皇子……如果依他的话,怕是这辈子两人都不能说上话。

太后:“近来,怎么觉得皇帝脾气较以往暴躁了些,可叫老太医看过了?”

正始帝把玩着手里的器具,平静地说道:“算不得出事,不过,确实遇到了点事。”只是他没说清楚究竟是什么。

太后看了一眼,皇帝拿在手里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圆润的白毛球?

皇帝身边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东西,架不住太后又看了几眼。

那白色的圆球看起来异常蓬松柔|软,捏在手心把玩的时候,皇帝那姿势更像是蹂|躏,手指夹着几根柔毛顺下来,紧接着便是压在掌心大力揉搓,如果不是可以再弹回来的话,这颗圆球早就被正始帝压扁了。

奇怪的是,伴随着正始帝这接连不断的动作后,皇帝的情绪又变得更为平静。

仿佛刚才若有若无的谨慎和杀意是幻觉。

太后古怪地看着这件童趣的东西,除了蓬松柔|软和白得惊人外,她看不出半点可取之处。

可是太后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最近陛下都一直将这个东西带在身边?

看起来普普通通,却是没有撒开手过。

如果太后将刘昊叫过来的话,刘昊大抵还想说,陛下除了沐浴更衣跟莫惊春的跟前外,几乎是时时刻刻都带着这东西。

前几夜,就是正始帝突然将东西丢出来,猛地砸在墙上的时候,站在门边的刘昊才谨慎地说道:“陛下,今晚太傅跟袁鹤鸣有约。”

连这东西都压不住陛下的情绪,那就只能找正主了。

正始帝的视线幽冷地落在刘昊的身上,但是好半晌后,又移了开来。

许久后,帝王出宫。

莫惊春便是这样被正始帝堵住的。

而此时此刻,出现在太后宫中的正始帝,手里也捏着这样一个小小雪白的毛球。要将这个球做得绵软蓬松,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还需要一点巧思。

那种柔|软的感觉,让正始帝在把玩这物什的时候,整个人也像是被顺毛了一般,柔和了许多,气势不再那样张扬外露。

太后无奈地说道:“连哀家都要瞒着?”

正始帝微顿,平静地看向太后。

要不是太后这么一说,正始帝还没有意识到,他这是避而不答。

正始帝和太后虽然争吵,但是除了一些事情外,皇帝向来有问必答,也没什么值当瞒着的。他看了眼大皇子,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停了药。”

太后猛地看向正始帝,便是连床上的大皇子还醒着也管不上了,“为何不说!”

正始帝平静地说道:“没什么大碍,便是容易痴狂罢了。”

“罢了?”太后冷冷地说道,突然拧住正始帝的耳朵,拧得通红,“你说罢了!”

这难道是小事不成?!

正始帝多久没被太后拧过耳朵了,颇为无奈,但确实拧得也疼,“太后,小心您的手……”

他的话都没说完。

太后哭了。

别说是藏在被窝里的大皇子,就连正始帝都愣住了。

太后在公冶启的面前向来要强,母子两人要是不闹出点矛盾,那才叫奇怪。像是太后在皇帝面前落泪的事情,却是少有,惊得正始帝也有些慌乱,将毛球塞进怀里,取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太后的眼泪,低声说道:“您这是作甚?”

“皇帝,你倒是不问问自己,你到底在作甚?”太后才不让正始帝擦泪,她取着自己的帕子,“老太医不是说有用吗?如今为何又停了,停了,又为何不说?”

正始帝老实地说道:“老太医说再吃下去,反而不美,便停了。不过停了药,便容易头疼,所以将殿内的人都遣到您宫里来了。”

太后气得身子都在哆嗦,手指点了点皇帝,到底是坐了下来。

皇帝的话看似前后没有关联,但太后一想之前是什么情况,便知道正始帝说的是什么意思。怨不得那日刘昊来时,脸色略微古怪。

“你是光瞒着我,还是连他也没说?”

正始帝:“……”

尽管他脸色不变,看起来平静淡定,太后还是冷笑了一声,“他是什么脾气,你比我还清楚,你以为,他不会生气?”

正始帝:“…………”

大概,已经在生气罢?

最近几日,正始帝叫莫惊春入宫,他却总是不来,即便是派人去,也会被回绝。就连刘昊都铩羽而归,不由得让人心中揣测。

可惜帝王这两天也着实是忙,毕竟临到除夕,不少王爷宗亲赶着这时候入宫,秦王更是在宫内待了半日。所以今天早晨,正始帝送了莫惊春一个小惊喜……

他大抵发现后,会更生气吧?

正始帝看了眼现下仍然在愤怒的太后,再想想生气时的莫惊春……

咳。

其实正始帝还有点想看莫惊春生气的模样。

几天前的莫惊春肯定是该生气的,只是那时候的他被正始帝耗光了精力,就算是想生气也没力气。而今日……他的心底居然还有种古怪的愉悦。

就如同眼下太后一边生气一边怒视着他,正始帝心里是扭曲的喜悦。

他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最终还是僵硬地拍在太后的肩膀上,动作有些不太习惯,但还是一下子拍打着,甚是轻柔。

太后不知正始帝的想法,只是无奈叹了口气,自顾自生了会气,这才看着公冶启的眉目,盯着许久,她怅然地说道:“哀家着实没用,若是先帝还在,如今你便不会……”

正始帝:“……如果不是母后,儿臣的缺陷会更多。”

他无喜无悲地说着自己的问题。

尽管他在太后身旁的日子甚少,可如果不是太后,公冶启能在先帝身旁体会到的情绪,也便只有那么多。相较于先帝的淡泊,太后的爱憎喜好却是分明。

只有公冶启在意的人,他方才会留意,也才会因此逐渐体会他们的情感。

譬如张家。

即便公冶启憎恶张家,更厌恶太后对张家的关切,可这份关切,却也让公冶启意识到除了“家人”之外,还有血脉相连的东西。

他所厌恶的,却是旁人所喜。

如果不是太后,公冶启不会学会这点。

……也不会在面对莫惊春的时候,克制了对莫家的杀念。

桃娘确实很敏锐。

每一次她的不敢靠近,都源自于潜意识的畏惧。

但不得不说,或许是因为太后这一哭,原本心生隔阂的母子最终能坐到一处说话,倒也算是一件好事。

太后看着正始帝离开,好笑地擦了擦眼角。

其实今晚上还有宫宴,都是在京的王爷宗亲。太后跟皇帝都是中途离开,太后是为了大皇子,而皇帝是为了太后。眼下,正始帝虽然中途离开,但还是得回去再应付一下。

太后叹息了一声,心道皇帝这性子再是死倔,却也有趣。

如果他生了脾气,便只会硬邦邦说“太后”,可一旦软化下来,即便他没意识到,却是会脱口而出“母后”,这是打小的习惯,始终没变。

床榻上的小窝窝蠕动了下,冒出一个大皇子,他怯生生地看向太后,轻声说道:“皇祖母,陛下他生病了吗?”

太后便也拧了拧他的耳朵,“都说了要叫父皇。”

她换了帕子,将湿透的帕子拧干,再按在大皇子的脑门上,“皇帝确实是生了病。”她看着大皇子的眼睛,心里无奈。

大皇子四岁了。

三岁看老,如今太后已经看得出来这孩子的脾性。

大皇子纯善,又不记仇,性格温文尔雅,身体不太好,但比先帝强多了。喜欢的东西不多,但都是琴棋书画,不适合练武。

这样的性格,若是做个闲散王爷,自然是极好。

可要是做皇帝……

即便是个守成之君,却也太过纯良。

大皇子不是个合适的继承人。

可即便大皇子不合适,在皇帝膝下只有这么个孩子的时候,他身上汇聚而来的目光便不会倾泻去,永远都会压抑着大皇子。

太后拍了拍他的手,刚想哄他睡觉,却看到女官秀林苍白着脸色,急匆匆地小跑进来。她是太后身旁,除了几位老嬷嬷外,最是得用的女官,本该是最稳重的人,如今却是惊慌失措。

“太后娘娘,焦氏跑了出来。”

太后有一瞬间的茫然,想不起来宫中还有这个人。但是下一刻她看着大皇子茫然的眼神,却突然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

此前被废弃的太子妃焦氏!

原本正始帝是打算将她送往宫外,然而太后考虑到大皇子,最终还是将她囚禁在冷宫。数年过去,已经没人想起这个人的存在。

她又怎么会跑出来?

女官的声音有些急促,“焦铭去世的消息并非隐秘,冷宫伺候的宫人说话也没有避着她,结果她安静了数日,却是在今日故意纵火烧了宫殿,趁乱逃了出来。”

焦氏所引起的火势并不大,但是冷宫没什么人,急着救火的时候太过慌乱,就让她给跑了。

太后的脸色已经冷静下来,“那现在人呢?”她漫不经心地盖了盖大皇子身上的被子。

如果只是这样,压根就不会让秀林如此紧张。

秀林苍白着一张脸,“她……刚好撞上陛下。”

太后正对上大皇子清透的眼神,悚然一惊。

此夜,正是除夕。

宫内气势紧绷,宫外,却是一派祥和景象。

莫惊春正在陪着家人。

只是他不经意间,试图让自己坐在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因为他身后的尾巴。

他攥紧手里的筷子,不由得想起清晨。

原本今日早就无事,但是清晨,他却被陛下匆匆叫进宫里去。原本莫惊春心中恼怒,是不打算去的,可偏偏今日特殊,却是除夕。

思来想去,拒绝了好几日的莫惊春,还是答应了。

只是人算不天算,今日正始帝身边的事情是多得一塌糊涂,压根挤不出来时间。

莫惊春看得出正始帝的恼怒,却忍不住直笑。

结果他趁着空隙出宫的时候,却是乐极生悲。

等莫惊春上了马车,他才露出一副犹豫的模样,好半晌,才突然伸手碰了碰身后。

一团毛绒绒的,可怜兮兮的,蜷缩在莫惊春身后的雪白尾巴。

如此熟悉的感觉,让莫惊春面无表情地抽回来手,将之前对公冶启的担忧全部都踩在脚下。

陛!下!

莫惊春在心里凶巴巴。

他就说为什么在离开的时候,陛下看他的眼神贱嗖嗖的!

原来早就在这里等着他。

莫惊春走出宫道的时候,觉得尾骨别扭极了,憋得慌。结果上了马车之后,一坐,就是有了猜测。

……绝了。

莫惊春原本的怒意未散,如今更是平添了暴躁,巴不得回去揍人。奈何他回去怕是兔入虎口,最终面无表情地让墨痕赶紧走人。

太久没有尾巴,莫惊春如今有些不太适应。

正常人谁也不会适应这个。

毕竟这尾巴,不管要怎么放,都是个麻烦事。

从前是花了点时间适应,可是现在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这多出来的尾巴……

莫惊春面无表情地吞下一声闷哼。

他刚刚没注意,硌到了。

尾巴可怜兮兮地蜷缩成一团,挤在莫惊春的尾骨上。

莫惊春无奈地揉着眉心,这莫名其妙的兔尾再来一次,可真是麻烦。

陛下怕是用了常识修改器罢。

莫惊春直到此时,才将最后一个答案填了上去。

【10/10】

【惩罚已结束】

精怪干脆利落地叮咚提示。

不管怎么说,之前一直困扰着的惩罚总算彻底消失,暂时也没有新的任务。

今年算是能好好收尾。

莫惊春心里这么想,陪着家人吃完饭之后,几个小孩在地上顽,就连年纪还小的安娘手里,都拿着个风车在鼓弄。

外面有接连不断的炮竹声,听起来异常热闹。

几个孩子最终坐不住,被莫飞河带着出去外面顽。徐素梅专心带着安娘,而莫惊春居然是那个难得清闲的人。

也可能是家里人故意让他放松,不像那么紧绷。

莫惊春坐在床榻上,这姿势能让他不会碰到身后的兔尾,可以坐得舒服些。

那熟悉的老朋友,莫惊春可是半点都不打算碰。

【任务十一:阻止公冶启】

莫惊春:“……”尾巴毛猛地炸开,像是一个刺挠的毛球。

可比他送给正始帝的白毛球,还要蓬松!

这么急促?

阻止什么?

这时间……来得及吗?

莫惊春的第一反应,话说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