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匣子其实不算小,但是里面已经塞满了蓬松的毛毛,在莫惊春刚打开的时候,那些雪白的毛发都一下子涌了出来,将莫惊春的手指都吞没了。
非常柔|软的触感。
莫惊春:“……”
原来这兔尾消失的时候,这些兔尾毛毛还是在的吗?!
【请宿主不要怀疑系统的能力,当兔尾存在的时候,其存在便是真的存在,相应的掉毛,也是真实的毛发,并非虚假】
莫惊春捧着这一匣子毛毛,突然有些错愣。
他已经快忘记当初带着兔尾的日子,但是看着这些毛毛,仿佛又一下子回想起那时候惊悚畏惧。尤其是公冶启的贪得无厌和过分狂热,几乎要将莫惊春逼到了绝境,可偏偏……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就是揉着尾巴揉得不亦乐乎。
莫惊春敛眉,好气又好笑。
这些毛毛没发现就算了,现在发现了……
莫惊春想了想,将毛毛好不容易全部都盖上,然后又将卫壹给叫进来。
不是多难的事情,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等到莫惊春去上值的时候,已经比寻常要晚了一点,莫惊春急匆匆赶到,正好和左少卿一同进门。
少了一个右少卿后,他们两人的事务繁忙了一些,但是左少卿还是庆幸的。
这一趟出远门说是公差,可是大皇子路上可是带了八百人!
这要是一个差错,岂不是就……
左少卿庆幸这个人不是自己,而且就算真的平安无事,回来指不定都是年后了。这到每年年尾巴的时候,谁不想在工作之余好好休息?
这突如其来的公差,还是有多远就躲多远。
左少卿对这多出来的工作适应良好,甚至还对莫惊春说道:“也不知道右少卿在路上如何,这天气可是一天比一天冷。”
清晨出来的时候,莫惊春还能看到路上有人在扫雪。
这堆积上来的厚雪不能不扫,尤其是屋顶。
京兆府每日派人巡逻,最是要紧的一处就是查看各处的房屋上有没有积雪,若是有,就要赶紧清扫,免得厚雪多了,直接压垮房屋。
莫惊春叹了口气,“若是再继续这么下下去,就算靠着人来清扫,却也是麻烦。”毕竟天气越来越冷,越冷越下,人也不可能一日十二个时辰不停地扫雪,白日起来,这雪就堵在门上的事情,却也还是有的。
两人就在进去这段道上说话,这嘴边的白雾一团团扑出来,鼻头都是通红。
莫惊春进屋后,小吏已经快|手快脚地在拨弄炭盆,他下意识嘱咐一句,“今后你们两个也不要在外间待着了,都进来罢。外面太冷。”
虽然不合规矩,但是总比脚长冻疮烂死强多了。
两个小吏面面相觑,险些给莫惊春跪下来。
无他,实在是太冷了。
莫惊春的手指僵硬得很,用力抓握了几下,这才慢慢恢复,等着炭盆燃起来,放在靠近他的屋角,这膝盖的冷也才逐渐褪|去,人都精神起来。
莫惊春提笔写了几个字,看着略显歪曲的字迹有些不满,却也是无法。
他将白日的事务处理了一些,还未到中午的时候,左少卿突然急急进来,神色看起来还有点着急。
宗正寺这左右少卿都是不错,虽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办事牢靠,嘴巴也严。整个宗正寺能这么安逸,大抵是因为顶上的上官关系不错,没闹出来其他地方的是是非非。
莫惊春寻常习惯了左少卿的稳重,如今看着他一边扶着冠帽一边小跑进来,便略显好笑。
左少卿急促地说道:“宗正卿,这是今日刚送来的。”
莫惊春接了过来。
他翻开看了几眼,这文书上的内容,却是非同一般。
“……这是在试探陛下啊。”
莫惊春幽幽说道。
无怪乎左少卿会是如此惊慌失措,盖因王朝宗亲结婚,过程一直异常繁杂,这其中最需要的便是先将事情报知宗正寺,然后宗正寺再行整理,登记,最后将事情呈报给陛下。
一般若是无大事,几个月来回便是处理完成,而后该结婚的结婚,该记名的记名,并不算难。
如纳妾,生子,这样的小事一般也只做报备,尤其是纳妾……往往各处都压根不记得要回报,宗正寺也不至于连每家每户到底养了多少妾室都要追问。
这些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但是结亲不同。
就连清河王想要和林氏结亲,也是必须经过宗正寺,如果没有这道手续,在律法上,这婚事就是无媒苟合,是做不得数的。
林氏是世家出身,就算再想和清河王合作,在这件事上是绝不会退步。
就连清河王都不会做的事情,如今,却是有另外一个郡王做了。
莫惊春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名单,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就是您想看到的吗?”他的想法一瞬间穿透了这简朴屋舍,仿佛一刻望到了那肃穆皇宫内。
左少卿没听清楚莫惊春说的话,下意识“啊”了一声。
莫惊春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说道:“将这收起来,待会送往宫中。”
左少卿的脸色甚是不好看,低低说道:“若是陛下怪罪下来……”
这跟宗正寺压根就没关系。
可宗正寺面上却有着管理宗室的责任,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是陛下想要责怪,却也是会连累到宗正寺自上而下。
莫惊春平静地说道:“莫怕,照着往常送进去便是了。”
他的声音笃定,又毫无变化。
莫惊春想,陛下怕是还要高兴才是。
他沉沉叹了口气,这其中,怕是跟正始帝的谋划有关。
公冶启在早年莫惊春刚接任宗正寺的时候,曾经与他说过不少朝上王爷宗亲的趣事,所以莫惊春对这个王爷记得很深刻……明春王。
明春王,便是正始帝曾经说过的木匠王爷。
据说这个郡王生来就喜欢做各种器具杂耍,还未行冠礼的时候就整日都泡在木工里做活,就连他的父亲都嫌弃他。
如果他不是嫡长子,如今郡王这位置,也轮不到他来做。
既然是这位王爷,怎么会做出来这样的事情?
莫惊春总觉得这其中或许有问题,只是这就轮不到他来管,而是看陛下如何看待。
长乐宫中,正始帝看着站在身前的薛青,神色算不上好,却也说不上坏。
他的手指抵着额间穴道,平静地说道:“所以,你是想告诉寡人,清河王和林氏的协约,里面还包括……这不像是林氏的做派。”
不,应当说,这不像是世家的做派。
世家左右逢源是很正常的,早些年他们看不上权贵,近些年,他们跟权贵打交道。长女嫁给了一位王爷,次女便会是另外一位,更有世家间相互联姻。
这样结缔的联盟将他们无形间扭成了一股团。
各方各派的势力互相盘踞在一处,最终变成了难以挖掘的庞然大物。
如薛青方才说的那般,异常鲜明的指向……谋反,叛乱。
往往不会出现在他们的语境和预想里。
即便清河王这么想,可要真这么说,林氏是绝不可能答应。
薛青含笑说道:“陛下说得不错,所以这并非是林氏的想法,而是林氏部分族人的想法……您也知道,一个大家族如何把控下面,还是端看自身。这林氏近几十年是没落了,居然连这些都管束不住。”
族内有异心,这便是世家没落的开始。
不然林氏这些年为何有不少族人试图入朝为官?
便是觉察到了不好的苗头。
但再是没落,对比外头,仍然是庞然大物,如果不是公冶启要查,薛青是动不了了。
薛青:“其实陛下要是再等些时候,应该会更好些。现在动手,除了几条大鱼,底下的小虾米却不一定能抓住。”
正始帝漫不经心地说道:“薛青,你的杀性太重。”
薛青挑眉,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有朝一日居然会被陛下说“杀性重”,这究竟是谁杀性重?
真正的杀神,可不是他!
正始帝淡定地说道:“寡人要的不是真的覆灭世家,而是要将世家打散,归于各地去。”这话说起来,好像光明正大,不似寻常。
薛青微讶,陛下这心思……
不像他。
依着之前薛青的看法,正始帝可不会手下留情。
帝王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不慌不忙地说道:“世家若是凝聚在一处,便是顽疾,可要是他们四散开来,遍布各处,他们便能带来好处。”他看向薛青,露出一个血气狰狞的笑容,登时变得阴森恐怖,不再是之前那光正模样。
薛青心里腹诽,这才做人不到一刻钟,一下子又是原形毕露。
正始帝和薛青可是老相识了,他倚靠在背上,屈指敲了敲膝盖:“在心里腹诽寡人?”
薛青假笑:“岂敢岂敢。”
正始帝随手拿着顶上的奏章砸他,看着薛青灵敏地躲闪过去,这才又随口说道:“何明东要回来了。”
薛青那木头脸上总算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他居然要回来了?”
何明东就是正始帝的武侍读,从前跟在东宫身旁好几年,后来年岁到了十五,就去边关了,至今十年不曾归来。
当初何明东在离开的时候还说,不到异族驱逐,绝不回来。
彼时送行的少年都以为何明东在说的是空话,却没想到十年过去,何明东真的一次都没有回来,虽然不如莫广生那般耀眼,却也是屡获奇功。
正始帝却又道:“倒也还没有,寡人让他去做一件事。”
薛青看着陛下脸上那血腥的笑容,便不想再问下去了。
这位皇帝的手段残忍,能做常人所不能及的事情,却很对薛青的口味。不过这般的做派,也引起了阁老薛成的忧虑。
薛青和薛成算是远房亲戚,还是在薛青入朝后,两人的走动才多了些。
薛青是冷面,却不是木讷。
薛成就曾经说过,正始帝这样的做派早期或许能够得到很好的结果,可是时日渐久,或许会造成朝廷上下的高压,以至于朝臣不敢出言,底下苛政猛于虎。
薛青觉得,还未到这地步。
正始帝的手段或许偏颇激烈,可是到今日,他都并不喜欢重用酷吏,包括如今御史台上来的那几个,帝王仍就是看也没看。而朝廷的言官有时候说话确实不中听,但是也还是畅所欲言,看不出陛下限制的姿态……
当然,现在提及后宫的人还是少了不少。
当初谁都看得出来那言官的话是故意挑事,但是陛下突然在朝堂上暴起,还是恐吓到了不少人,如今唯独有几个偶尔还敢提及后宫事的言官,可谓是胆大头铁。
正始帝平静地说道:“你要走神的话,麻烦对着旁边的花瓶,不要一边看着寡人一边露出那种恶心的眼神。”
他嫌弃地看着薛青。
薛青面无表情,“臣告退。”
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基本告知陛下,如今欠缺的不是证据,而是时间。
就算是证据,也未必是真证据。
想要查出这件事情的因果,还是需要更多的时间。好在正始帝并不着急,他给这件事留出了足够宽绰的时间,甚至还透着奇诡的和煦。
出宫的时候,薛青走在寒凉的宫道上搓了搓手,低低笑了起来。
薛青笑的时候,居然还有点好看。
只是这清冷的笑意响彻在这狭长的宫道内,露出几分诡谲。
……陛下顽起来的时候,却也不逞多让。
这是要弄得天翻地覆呀!
宫内的事情只有宫内知道,而宫外,倒是发生了一桩稀奇事。
原本在午间停下来的落雪,待到下午,又不断下起来。
逐渐堆起来的厚雪压在屋檐,仿佛整个宗正寺都被这素白的冷寂包裹,就连声音也消融到了极致。许是因为宗正寺已经是多年的老建筑,偏偏是今日,就在这寂静无声里,屋内突然有一声古怪的脆响。
有一块瓦片被压塌了,直接跌落房内,正正好砸了下来。
莫惊春听到声音,下意识抬头,身体却是后仰,将椅子踢到了后面。
这生生横挪到后面,碎片裹雪砸了下来,险之又险地擦过莫惊春的额角,淅淅沥沥的血珠滚落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两个守在屋内的小吏大吃一惊,一个连忙去外面叫人,一个急匆匆地赶过来查看莫惊春的情况。
太医赶过来的时候,左少卿正在怒骂那几个负责清扫的。
这冬天发生的意外确实不少,昨日还听说有人的屋顶塌了,没想到转头就轮到了自己。好在莫惊春的伤势不算严重,那瓦片裹着雪砸下来,却是擦过额头,留下浅浅的血痕。
就是莫惊春的脑袋有点胀胀发痛,偶有眩晕呕吐的感觉,别的倒不是很严重。
他原本是不想弄得那么严重,可是左少卿却不这么看。
左少卿:“宗正卿,这看起来只是偷懒,可要是刚才那砸下来的雪片直接是一大片呢?您的速度再快,武艺再高,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出来,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
“如今不过是运气好,可这是您的福气,却不是他们的。”
他恶狠狠地盯着那几个跪倒在雪里的人,恨不得将他们都拖出去打死。
这些官府衙门内也是有人伺候的,但即便是跑腿的小吏,却也不是下人,而是有着专门官人的衙司负责。
如今这批人出了事情,宗正寺肯定是要将这些人退回去衙司,再重新换一批回来。
凡事都有章程,左少卿这么做也不算错。
左少卿此举,也是借题发挥。
未必是衙司那边看低了他们,可是派来的人疏忽大意定然是真,眼下连他们的上官都出事,虽只是简单的机锋,可要是这次忍了下来,下次就不只是如此。
左少卿知道莫惊春心善,便抢先一步说话。
莫惊春其实清楚左少卿这做派的缘由,没有说话。他还有点恶心反胃,就先都交给左少卿处置,自己则是在内屋躺了躺。
他本只打算小睡片刻。
但许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挨着枕头没多久,人便真的昏睡了过去。
等到莫惊春重新睁开眼,身上软绵绵的温暖触感,却是怎么都不像是宗正寺会有的感觉。
莫惊春的身体慵懒闲散,提不起劲头。
就像是他自己也很是喜欢这种放松舒爽,整个人半闭着眼,靠在温暖的肉|体上险些再这么睡过去。
……肉|体?
莫惊春猛地回过神,一下子从朦胧困倦的睡意里挣脱,抬起头来。
昏暗的烛光下,正始帝的脸庞若隐若现,一双黑沉明亮的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视线透着一种古怪残忍的气息,让莫惊春下意识就伸出手去,掌心挡住了公冶启的偏执幽暗。
莫惊春不知躺在这多久,掌心却是温暖得很。
至少比公冶启要暖。
莫惊春只觉得触手所及的地方,都是透着一片发僵寒冷,就像是真的伸手在触摸冰块的感觉,冷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陛下,很冷吗?”
莫惊春的声音便也低了下来,轻轻的,像是怕惊碎了什么。
两个人分明一同躺在床上,可是陛下就像没有汲取到半分温暖,眼睛,耳朵,鼻子……这触碰到的地方,都仿佛冷得不像是人。
公冶启幽冷说道:“寡人不觉得冷。”
他的手指反握住莫惊春的手腕,冷得夫子猛地一抖,像是被千仞雪给握住一般,“但,夫子疼吗?”
声音冷得仿佛寒冰。
莫惊春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日的意外,他下意识伸手去碰额头的伤口,却发现那里的包扎手法却是换过,如今是另外一种细腻的方式。
莫惊春摸了摸,感觉是老太医的手笔。
莫惊春想了想,说道:“有点疼。”
他往被褥里缩了缩,便也捉着公冶启的手一起藏在了棉厚被褥里。
尽管莫惊春一直冷静自持,喜静爱洁,处处都做得得体。
可是没有人强求一个人在床榻上,也要保持仪态风度。
莫惊春在公冶启的面前,露出最为自然松懈的一面。
“不过这也是一个意外,所以左少卿辞退了他们,等往后再换新人过来,便好。”
只是一二次的偷懒,确实算不上严重。
然后果,却有可能严重,不能等闲视之。
莫惊春叹了口气,翻身,正碰到了公冶启。
这才发现正始帝的身体都是冰冷的。
莫惊春想了想,再是一点点挪了过去,最开始的时候,他跟公冶启只有肩膀和胳膊接触得到的,紧接着,莫惊春就将自己整个都埋进了公冶启的怀里。
帝王长得高大,莫惊春虽然个头不矮,但是在公冶启这个后生面前,却还是显得瘦削了些,他整个人都窝在公冶启的怀里,显得正正好。
刚和公冶启如此亲密接触,莫惊春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公冶启浑身上下是真的冷,他就像是在抱着一个大冰块,还是无法融化的坚冰。
陛下不说话,莫惊春便也不说话。
他只是在帝王身边蠕动,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埋进去,就任由着热烘烘的自己温暖公冶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莫惊春又开始半睡半醒的时候,公冶启总算开口了。
“夫子,生辰快乐。”
莫惊春猛地被这句话打得醒了过来。
就像是一条无形的软鞭抽打在他的背上,虽然不痛,却莫名有种悚然的错觉。
莫惊春下意识抬头看着帝王,却看不清他的神色。
“……抱歉。”莫惊春的声音软了下来,轻声说道,“臣……我没想吓你。”
莫惊春还记得当初公冶启说到他生辰时的高兴。
尽管莫惊春不在意,可是帝王是替他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