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时会于深夜立在他的窗前。
然后叶淮把窗户打开,看见她隐没于黑衣与夜色之中的脸。
他低低地叫了声:“妈妈。”
叶淮从未叫过陈洁“妈妈”,在他看来那女人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跳梁小丑,一个人生中突兀的墨点,虽则恶毒,却掀不起风浪。
只有眼前这个于三年前出现的女人才是他真正的母亲兼导师。她告诉他十年前骇人听闻的真相,同时也教导他如何在黑暗中苟延残喘,给予他恨与活下去复仇的动力。
每当他义愤填膺,妈妈却总是会从窗外伸进双手,环抱他的脑袋,用沙哑干涩得几乎难以辨认的声音说:“时机还没到,孩子,你要学会忍耐。”
他向来一言不发地倾听她累积多年的恨,这次却破天荒地开口问她:“妈妈,小姨就是你经常提起的那个人,对不对?我能感觉到,你每个夜里都守在她房间外,是为了保护她吗?”
那个人究竟姓甚名谁,叶淮也并不清楚。但只有说起她时,母亲平淡无起伏的冰冷声线上才会被笼罩上一丝温暖的柔色。
母亲说那是她一辈子最好的朋友,卑劣如她,也能被这样一位善良的姑娘所眷顾,是前生修来的福分。
她时常回忆曾经与女孩一同相处玩乐的往事,说起她被村里孩子欺负时,女孩推开他们,拉着她的手逃开;说起女孩送给她城里买来的玩具小熊,虽然不久后就被她的父亲剪碎丢进垃圾桶;也说起她们的秘密基地与某个遥远的约定。而叶淮每每听着,羡慕之余,也会在母亲身上体会到他从未接触过的感情——这种感情赵老师曾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叫做“爱”。
那时的他对此嗤之以鼻,但如同一个在黑夜里禹禹独行的人,一旦遇见哪怕最微弱的光芒,也不会想要放开它。当叶淮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这种感情,便不由得沉溺其中了。
母亲并不回答,因此他继续说:“她失踪了。自从今天中午她去了崔奶奶家,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已经把整个村子翻了个遍,还是没能找到——妈妈,崔奶奶说她可能去了后山,你对那里熟悉,能去找找她吗?”
他说得急切,语气里带了些连自己也无法察觉的担忧。
祁青青沉默半晌,终于做出回应:“你喜欢她。”
她用了斩钉截铁的陈述语气,不由得叶淮反驳。
祁青青气势凌人,叶淮竟也毫不畏惧地对上她阴沉沉的目光,轻声道:“对。”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妈妈,小姨是个很好的人,我不认为喜欢她是可耻的事情。”
祁青青找到方莹时,后者倒在后山崖底不省人事。
外套不知掉落在哪里,只穿着一件被枝条刮得破开口的衬衣。她似乎冷得厉害,嘴唇呈现出毫无血色的青白,浑身不自觉颤抖。
方莹与儿时相比变化甚小,依旧是清丽的眉眼,圆圆的鼻尖像一颗精致的番茄般微微泛红,只有婴儿肥消失殆尽,显出流畅的面部线条。
她不愿见到方莹受冷,于是脱下袍子小心翼翼把她裹起来,背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