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漆黑一片的视野里,紧接着传来迟玉的声音:“不要听他的话,林妧。那只是欺诈师制造的陷阱,不是真正的秦昭。”
她当然知道耳畔响起的声音不过是幻象,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些话的的确确是事实真相。
如果秦昭不代替她来到地下室进行献祭,就不会在那么早的时候白白死去。按照正常轨迹,丢掉性命的理应是林妧,而他会在当天被特遣队所救,过上与正常人无异的生活。他精通乐理、受过长时间的义务教育、性格平易近人,比起从小在竞技场长大的林妧要好上太多太多,如果能顺利活下来,如今的生活必然不会太差。
她能无忧无虑地生活这么久,归根结底来看,其实是偷走了本应该属于秦昭的人生。
林妧抬起眼睫,决然按住迟玉挡在自己眼前的右手,把它缓缓移开。
地下室里流淌着的昏黄光线再度涌入视线,黑色圆球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站立在地下室中央、浑身是血的少年人。
秦昭泛红的眼眶里满是血丝,缕缕鲜血从眼角和唇边溢出来,无声无息滴落在地。空洞无物的双眼里除了仇恨与怨念空无一物,直勾勾盯着她时,像两把直戳心口的刀:“都是你的错……我不想死,不想死!”
话音落下,聚集在秦昭脚下的鲜血竟凭空悬浮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林妧所在的方向猛冲。她一时恍惚来不及躲闪,好在迟玉眼疾手快,用手臂替她挡下子弹般呼啸而来的血滴。
“不是这样的。秦昭他……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手臂被血滴贯穿的地方传来刺骨疼痛,迟玉咬着牙回头看她,神情隐忍而坚决。少年的瞳孔晦暗不明,覆盖于其上的是夜空般纯粹的黑色,细细望去时,能隐隐瞥见眸底滚动着的汹涌暗潮。
他虽然竭力把所有情绪都死死压制,林妧却还是能从中感受到化不开的悲伤与愁绪,像一团又深又重的墨点,悄然在眼睛里晕开。
迟玉说到一半便紧紧抿住嘴唇,她心如鼓擂,连带着声线也有了轻微的颤抖:“‘不是这样的’?可你不是秦昭,怎么可能明白他的想法?”
“因为我——”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话语说到一半便哽在咽喉。仅仅是一段极
为短暂的对视,碎玻璃般的眼神也足以让林妧屏住呼吸。
迟玉的表情温柔又克制,眼里仿佛藏匿了千千万万种厚重的情愫,口中似乎蕴含着许许多多无法说出的话,却一丝一毫都不敢表露,只能无比迫切却也无比胆怯地看着她。
狭小的地下室里一片寂静,连剧烈的心跳声都清晰可辨。可惜迟玉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反倒是从角落里响起一阵似曾相识的癫狂笑音:“是啊,你不是秦昭,有什么资格代替他说话呢?”
这是欺诈师的声音。
林妧皱眉侧目,正好对上男人半眯着的眼睛。身为幻境制造者,欺诈师能在这个空间里来去自如,如今他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地下室,脸上还挂着讽刺意味十足的冷笑,显而易见地居心不良。
“怎么,还是不愿意告诉她真相吗?”
欺诈师说着把目光转向迟玉,嘴角勾起冷冽的弧度:“你还真是倔……既然这样,不如让我来帮你们一把吧?”
迟玉的语气比之前更冷更硬,甚至带着明晃晃的杀意:“闭嘴。”
“真叫人寒心,我只是想好心帮忙。”男人佯装无辜地眨眨眼睛,眼睛却恶劣地眯成月牙形状,“明明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结果却一句话都不肯说。就算你觉得无所谓,我这个旁观者也忍不住心疼啊。”
迟玉……为她做了许多事情?
林妧仓皇转头,身旁的少年却刻意不与她对视,拧眉望着站在不远处的欺诈师。
“准备好了吗?小姑娘。”
欺诈师朝她咧开嘴角,甜腻声线里满含笑意,听起来像是烂掉的蜂蜜:“我为你制造的幻境可不止一个,林妧的梦境宣告落幕,接下来,请各位期待由我精心准备的礼物——属于迟玉,或是秦昭的幻境。”
话音落下,四周的景象陡然变换。
林妧听不见欺诈师癫狂的狞笑,也看不见迟玉匆忙向她伸出的右手,只感觉周身阴冷潮湿的氛围尽数消失,再缓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置身于一个从未涉足过的地方。
那是一间装潢简洁干净的北欧风格大厅,暖洋洋的日光从玻璃窗投射进房屋,像极了四散开来的点点碎金。深灰色沙发上坐着两个熟悉的人,她一眼就看见了左边的迟玉。
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模样,穿着件略显宽松的白色家居服,被阳光笼罩时,蓬松柔软的发丝闪烁出淡金色的微光。这副模样与如今的他相去甚远,如果不是那张一模一样的脸蛋,林妧差点会直觉认为是另一个人。
“我答应了你爸妈,要好好照顾你。”
坐在他身旁的另一个人说:“这趟浑水,绝不可能让你去淌。”
这道声音她是认识的。
林妧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把目光聚集在那张她无比熟悉的面孔上。
那是特遣队的前任队长,江照年。
想不通,完全想不明白。
林妧呆呆立在原地,安静注视着客厅里并肩而坐的两个人。
江照年是把她
从夹缝俱乐部里救出来的特遣队队长,也算是林妧半个养父;迟玉则是常年被关押在地下六层的异常人类,根据德古拉所言,几乎从来不会出现在生活区。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太多可以交汇的点,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关系要好地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共同商议某件事情。
和之前在地下室里一样,幻境里的人们看不见她,只能旁若无人地自顾自进行交谈。林妧细细打量二人的模样,暗自咬紧下唇。
迟玉的容貌虽然并没有
太大变化,气质却判若两人。林妧所熟知的他阴沉孤僻、从来都冷着一张脸不说话,就算偶尔勾起嘴角笑一笑,也是满含不屑与轻蔑的嗤笑;可眼前的少年双眸明亮柔和,如果说几年后迟玉深不见底的瞳孔让人想起漆黑泥潭,那么他此时此地的眼睛更像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轻柔和缓地慢慢向前流淌,偶尔荡漾出一点点漂亮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