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陡然出现的妖魔鬼怪何其之多,哪会有人心生防备,仔细琢磨。
孙珞已快没了力气,浑身上下皆是血迹,抖如糠筛。
谢镜辞将她扶稳,右手轻轻抚在背上顺气,温声道:“别怕。如今那边是什么情况?”
“我们……”
孙珞咬牙吸气,尾音发颤:“当时忆灵现身东海,我与两名兄长恰好在这附近,于是很快赶到。起初它的实力并不算强,只在元婴初阶,来的人不在少数,忆灵在围攻之下连连逃窜,闯进了秘境里头。”
谢镜辞清楚感到,身旁的小姑娘浑身一颤。
“来到这里之后,等秘境一关,再也没办法出去――”
她的嗓音带了哭腔:“我们根本不是它的对手,记忆……没了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哪里有余力同它相争。凡是试图反抗的人,无一不被吃掉神识、彻底昏迷不醒,仅凭我们,绝对没办法胜过它的!”
谢镜辞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是忆灵设下的局,只为把更多修士引来琅琊秘境。等秘境关合,被困于此的人们无路可逃,只能沦为笼中之鸟,被它渐渐吞吃殆尽。
按理来说,元婴巅峰不是多么一骑绝尘的水平。但忆灵的恐怖之处在于,它能直接摧毁识海,让人瞬间沦为毫无还手之力的废物。
这是绝对凌驾性的力量,远远区别于寻常的攻击手段。
谢镜辞略一拧眉:“目前伤亡如何?”
“大部分人被夺走神识,支撑不了太久。”
孙珞说着落了眼泪:“大家都不知道忆灵的真实修为,察觉灵气波动便匆匆赶来,反而如了它的愿。我是因兄长舍命去挡,才能逃来此地。”
所有人只当忆灵是元婴初期,都想由此挣得一份功劳,加之四处分散、又前前后后陆续赶到,毫无交流时间,不可能有所合作。
这样一来,无异于一个接着一个送死。
“我逃走之前,正值裴钰与忆灵对上,不知如今――”
孙珞话音未尽,林间忽有风声大作。
狂风未落,剑气乍起,待谢镜辞回头,竟见裴钰提着剑仓皇逃窜,身旁跟着几个年轻剑修。继而一道黑影骤然袭过,不留喘息的时机,将他拍向不远处的巨树树干。
识海用力一颤。
时至此刻,谢镜辞终于再度见到忆灵。
与记忆里相差无几,这是个通体灰黑的怪物,如墨团浮于半空,身上覆盖有凹凸不平的痕迹。细细看去,那竟是一张张神色各异的人脸,嬉笑怒骂皆有之,十足}人。
裴钰似是已被吞吃了记忆,双目涣散,只记得拼命奔逃。如今被忆灵拍在树上,噗地吐出一口鲜血,却连擦拭也顾不上,立马爬起身子,试图逃得更远。
结果自然是被当场捕获,识海破损,彻底丧失神智。
其他几名少年跌坐在角落,尽是满身血污,看样子伤得不轻,连站立都成了问题。
“你尽快从出口离开,寻求长辈相助。”
谢镜辞神色稍敛,看向近在咫尺的灵力冲天,手中薄红乍现,映出一把笔直长刀:“忆灵……我来拦。”
生死之际刻不容缓,孙珞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道声“保重”后转身跑开。谢镜辞手中鬼哭一晃,不敢有丝毫走神。
忆灵今日下了死手,裴钰绝非泛泛之辈,这么快败在它手上,很大原因是有所轻敌。
可就算她严阵以待,以一人之力,恐怕也――
不过转瞬,林中再度响起滔天嘶嚎。
忆灵来势迅猛,元婴巅峰的威压四溢如潮。谢镜辞来不及细想太多,侧身躲过一道形同刀刃的黑影,反手一劈。
“谢……谢小姐!”
一名少年忍痛传音:“千万不能碰到它的影子,那玩意儿能钻进皮肤,顺着筋脉闯入识海里头!”
他话语方落,以忆灵为中心,竟有铺天盖地的黑雾浑然四散,撩得树枝哗哗作响,好似魍魉低语,牵引出瑟瑟冷风。
下一瞬,便是暗影丛生,有如天河泄洪,一齐向她涌来!
没有犹豫与思考的时间。
同一时刻,但见长刀如龙,硬生生从漫无边际的黑里破开刺目的红。
绯光似血,起初只是一道纤长的直线,俄顷嗡然一响,竟向四面八方层层爆开,宛若天光乍现,旭日腾空――
于是暗潮褪去,黑雾被撕裂巨大的豁口,唯有绯色连绵不绝,溢开流水一般的微光。
谢镜辞仅凭一人一刀,居然破开了忆灵的全力一击。
那可是元婴巅峰的实力啊,不是说谢镜辞识海受损,已经成了个不堪大用的废人吗?
少年们来不及惊愕感叹,很快又听忆灵咆哮声声,黑影再聚,飞速朝她靠近。
只是这一回,拔出武器的不再是谢镜辞一人。
长剑泛了如雪的亮色,不由分说斩断暗潮汹汹。
其中一名少年抬眼望去,认出那是跟在谢镜辞身边,一个似乎是姓李的侍卫。
裴渡身形出挑,即便用了张貌不惊人的脸,执剑往原地一站,也自有一番凌然风姿,惹人不由侧目。
嗅到清新干净的木香,谢镜辞掩下眸底喜色,用神识传音道:“它攻势太强,很难近身。倘若继续缠斗,我们会灵力不支。”
无论怎么看,他们都是必败的一方。
“兵分两路。”
裴渡淡声应她:“由我将它牵制,你趁机拔刀。”
“不不不不行的!”
一名少年咳出一口血,徒劳动了动右腿:“以一人之力,定不可能与它相抗太久。之前有人尝试过了,负责牵制的那个被直接清空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只能站在原地发呆。”
――只要他一发呆,另一人没了掩护,只能仓皇撤离。
“眼下没有别的办法。”
裴渡斩去一缕风刃,嗓音虽轻,却极稳:“谢小姐,我能搏。”
“你你你疯了吧!绝对行不通的!”
另一人抹了把鼻血,急道:“就在不久之前,甚至有过六个人一起上去,无一例外全都受了重伤。没了记忆还能干什么?等死而已!侍卫小哥,谢府给了你什么报酬,才能让你这么拼命啊?”
裴渡这回没应声。
他平日里温温和和,一旦持了剑,便显出另一种凌厉肃杀的风骨,如今黑眸沉沉,闻言望向她。
很不合时宜地,谢镜辞心口重重跳了一下。
裴渡朝她笑了笑。
长剑倏起之际,带起一层雪蕊浮空。少年剑修的剑意有如风樯阵马,一并涌向雾气中央的怪物,一时明暗相交,灵力翻涌如潮,荡开层层巨浪。
他的动作猝不及防,谢镜辞根本来不及阻挡。此刻木已成舟,只能咬牙握刀,等待时机。
裴渡已经吸引了六成黑气。
他的身法远远超出常人,在场几位少年都是剑修,一眼便能看出此人实力不凡。其中一人奇道:“此人修为至此,为何甘愿屈居于谢府的侍卫之职?”
另一人皱眉:“他的剑意……你们不觉得有些熟悉?”
这样的身法剑术,放眼当今整个修真界,年轻一辈与之相似的,唯有一人。
他在豁出了性命地拯救他们。
那个名字悬在喉间,少年面面相觑,不知是谁道了句:“我有没有跟你们说过,当初在鬼冢里,他曾经救过我弟弟?”
又有一人面色惊变:“道友,当心!”
这道声音出口的瞬间,周遭雾气凝结成片,愈来愈浓、愈来愈重,以天罗地网之势将裴渡笼罩其中。
他们都曾与忆灵殊死相争过,明白这是它的绝技。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在此等攻势下逃脱。
一瞬的凝滞。
须臾之间,只见天昏地暗,山摇地动,九成黑气汇聚凝结,好似群山重重、峰峦叠嶂,骤然闭拢的刹那,暗潮倾天。
可恨他们身负重伤,连站立起身都是奢望,只能屏住呼吸,暗自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