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谢镜辞看一眼两人整整齐齐的衣装,“爹娘是去赴宴?”
云朝颜:“呵。”
云朝颜毫不掩饰眼底鄙夷,嗓音微冷:“让我和你爹浪费时间离开云京,裴家也配?我们得到蔺缺的消息,他在落月谷遭了麻烦,需得我俩亲自接他。”
“我和你娘很快回来。”谢疏笑着摸了摸自家夫人肩头,如同在抚摸一只炸毛的猫:“小渡伤筋动骨,体内魔气横生,要想彻底医治,得吃不少苦头。你不妨去他房里看一看,让他做做准备。”
不知道为什么,谢镜辞总觉得他的笑里别有深意。
准确来说,自从她把裴渡带回家,她爹看她的眼神里,就一直别有深意。
她爹她娘,不会已经……知道她对裴渡的心思了吧。
她她她、她不是一直伪装得很好吗?
谢镜辞只觉头皮发麻,耳朵不受控制开始发热,刻意避开谢疏的视线,摸了摸自己耳垂:“……好。”
她故作镇定与爹娘道别,一路心神忐忑地来到裴渡房前。
悄悄喜欢某个人,是只能藏在自己心里的秘密,久而久之,仿佛成为了独属于一人的宝藏,一旦被他人戳穿,宝藏被肆意瓜分,就会不可避免地心慌意乱。
而且……他们应该不会告诉裴渡吧?
裴渡居住的客房很静,如今时值傍晚,在昏昏沉沉的暮色里,这份寂静更显出几分幽谧。
房门紧闭,她不知道裴渡是否醒着,只能上前轻敲房门,听见咚咚的响音。
没有人回答。
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体力早就严重透支,或许仍在睡觉。
谢镜辞原本想走的。
可四下静谧,她的感官也就变得愈发敏锐,房内没有丝毫动静,细细探去,却能感受到一丝格格不入的气息。
阴戾幽暗、裹挟着淡淡杀意,那是来自鬼冢的魔气。
裴渡身为修士,体内本应充斥着清澈凛冽的剑意与灵力,后来坠入鬼冢,不得不汲取魔气延续性命。
剑意极清,魔气极浊,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一并存于他体内,定会引起此消彼长的争斗。
打个比方,就像两方形同水火的势力争战不休,除却两方势力本身,争战的土地必然满目疮痍、千疮百孔。
而对于剑意与魔气而言,这份“土地”,便是裴渡体内的经脉。
谢镜辞脊背一凉,又抬手敲了敲门,音量渐重:“裴渡!”
还是没有人回答。
她来不及等待太久,心下一急,手中暗自发力。
门锁被陡然破开,房门晃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喑哑低吟。
她的心跳越来越重,无声抬了眼,望向昏沉室内。
屋子里没有亮灯,这会儿天色渐暗,晚霞轻飘飘落下来,浮在空气里,弥漫开黯淡的血色。
药草的味道萦绕于鼻尖,视线往里,在逐渐加深的夜色中,谢镜辞望见一抹灰黑雾气。
那便是外溢的魔气。
魔气源头,是角落里安静的床铺。
她心里闷闷地难受,放轻脚步缓缓向前。
裴渡把身子藏在被褥之下,从谢镜辞的角度远远望去,只能见到少年微微蜷缩的身形,他定是在竭力抑制颤抖,才能在剧痛里一动不动。
谢镜辞行至床边,魔气愈浓。
修真界里的魔修不在少数,若是寻常魔气,并不会引人反感。奈何鬼冢里尽是邪祟妖魔,魔气夹杂邪气,便成了人人厌恶的邪息,不仅煞气四溢,还可蛊人心智,让其沦为沉溺于杀戮的野兽。
裴渡本无意伤人,之所以在四大家族围剿之时大开杀戒,很大程度是因为它。
她小心翼翼唤了声:“……裴渡?”
被褥下的身形没动,倒是空气里的黑雾淡了一些,似是裴渡在有意压制魔气。
然而他身受重伤,灵力所剩无几,哪能压下如此汹涌的气息,黑雾淡了短短一瞬,很快卷土重来,气势更甚。
她迟疑稍许,轻轻伸出手去,试图拉开少年身上厚重的被褥,方一用力,才发觉裴渡从里面按住了被子。
“谢小姐,”他嗓音很低,连说话都没了力气,尾音微微颤抖,带了恳求的意味,“……你出去,不要看。”
裴渡是被疼醒的。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独自待在鬼冢时,甚至称得上是家常便饭。灵力与魔气彼此吞噬,生生冲撞在筋脉上,若是在平日,或许还能咬牙挺过去,奈何他的筋脉早已断裂,新伤牵引出旧痕,四肢百骸皆是剧痛难忍。
更何况……魔气缠身之际,他不但会变得样貌古怪,还极有可能伤害谢小姐。
唯独在她面前,裴渡不想露出那样狼狈不堪、凶残如野兽的模样。
那样一来,说不定会被她讨厌。
他将自己藏在被褥之间,眼前所见唯有一片漆黑。在笼罩整个世界的黑暗里,忽然有股柔和的触感无声落下,隔着厚重布料,拂在他头顶上。
“没关系。”
谢小姐音量极低,如同温柔的诱哄:“你松一松力气。”
像是哄小孩似的,他才不会上当。
可心里虽是这般想,裴渡手中力道却渐渐消退。他从没听过这样的语气,轻柔得近乎于暧昧,如同一捧糖浆,在心口倏地化开。
若是……谢小姐不会害怕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