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镜辞总觉得她娘神色不对。
像只静候猎物的狐狸,让她隐隐有些不安心。
而事实是,这个下意识的直觉并非是假。
云朝颜面色不改,脱口而出:“因为你不是很喜欢裴渡吗?”
如果谢镜辞此刻嘴里含了口水,定会一股脑全喷出来。
喜喜喜欢什么?她她她很喜欢裴渡?
谢镜辞猛地抬头。
“我们方才正打算前去鬼冢寻你。”
谢疏亦是笑:“当初和裴渡订婚,你不是兴奋得五天没睡觉,夜夜在墙上爬来爬去,还笑个不停吗?”
才没有。
她明明只是缩在床褥滚来滚去而已!而且一边笑一边爬来爬去……她又不是只猴!
谢镜辞尝试对裴渡传音:“他在胡说八道,你你你信我!”
该死她为什么要结巴!
“在你的卧房里,不是收藏了几十张他的画像吗?”
云朝颜接话,目光落在裴渡脸上:“这位小道友,你说她像不像入了魔?用丫鬟的原话讲,是‘小姐又在对着画像傻笑’。”
越说越离谱,她是这种人吗?
她只不过是经常在日记里偷偷摸摸描摹裴渡的侧脸,偶尔一边画一边笑而已。读书人的事,那能叫“入了魔”吗?
谢镜辞明白了。
这两人都是活了百年的老狐狸,一眼便看穿她的心思和裴渡的身份,之所以这样说,是在逼她尽快承认真相。
――那也不能拿你们女儿的名誉开玩笑啊!
她已经不敢去思考,裴渡听罢会作何感想了。
“这位小道友,可是觉得身体不适?”
谢疏慈祥一笑,看不出丝毫坏心思:“我们在说辞辞和她的意中人,小道友的脸为何这样红?”
谢镜辞那个“意中人”吓得头皮发麻,抬眼匆匆一瞥。
好家伙,不止耳根,裴渡的整张脸全红了。
裴渡脸红了,她的脸没了,谢镜辞只想捂着脸呜呜呜地藏进地底下。
随即便是须臾的沉默,再一眨眼,少年已然上前一步,沉声开口:“之前在鬼冢,多谢前辈相助。”
他用灵药暂时变换了模样,声音却是如初,清清泠泠的,带着点哑。
谢疏早就看出他身份,听罢也不吃惊,不过轻声笑笑:“不用多礼。”
谢镜辞:?
这回轮到谢镜辞听不明白:“等等,什么鬼冢,什么相助?”
裴渡低声解释:“之前各大世家发动围剿,千钧一发之际,是谢前辈放了我一马。”
当初四面楚歌、杀机重重,裴渡冲出重围已是身负重伤,狼狈逃窜时,与谢疏恰恰撞上。
执剑的青年并未出手,而是静静凝视他良久,长叹一口气:“可否要我助你?”
他已是负罪之身,怎能拖累前辈。
于是裴渡摇头,谢疏则侧身让出一条道路:“走罢。”
“小丫头片子,这么不相信你爹你娘?我们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吗?家中伤药少了大半,方才路过锦绣坊,又听说你深夜特意买了好几件男装,一来二去,我们还能猜不出你的去向?”
云朝颜按着太阳穴,颇为无奈的模样:“不过这样也好。万般防备,总是没错。”
伤药少了大半。
特意买了好几件男装。
谢镜辞觉得要完。
她别别扭扭撒了那么多慌,结果这段话一出,岂不就摆明在告诉裴渡,她之所以前往鬼冢……全因格外在乎他,迫不及待想把他带回家?
谢镜辞僵着脖子,抬头悄悄一望。
裴渡脸更红了。
――所以她之后究竟要怎么解释啊!娘!
“外面不便谈话,不妨先回谢府如何?”
谢疏扬眉:“你们两位,应该有不少话想说吧。”
他不傻,之所以愿意相助于裴渡,不但因为知晓女儿的心思,除此之外,也能隐约猜到一些有关白婉裴钰的真相。
无论彼此是否相识,眼见无辜的孩子受辱陨落,身为一名修士、一个前辈,谢疏都不会吝惜协助。
谢镜辞呆了好几个瞬息。回到云京之前,她满心忐忑地做足了思想准备,心里争论的说辞一套接着一套,下定决心要让爹娘不再排斥裴渡。然而听她爹的语气……
她一句话没说,这两位就已经心平气和接受现实了?
离谱。
不愧是她爹她娘!
因隐藏了气息与相貌,裴渡时隔数日,终于能行走在人潮如织的大街上。
日光熹微,久违地落在少年面庞。他近乎于新奇地打量一草一木、一幢幢鳞次栉比的参天楼阁,眼底光影明灭,看不出思绪。
谢镜辞轻咳一声,亡羊补牢:“方才我爹娘说的那些话――”
“我明白。”
裴渡抿唇笑笑,因置身于太阳底下,眼中头一回映了浅浅的光。光线温和,却生出莫名的涩:“前辈不过开了玩笑,催促谢小姐将我的身份如实相告。我有自知之明,谢小姐不必多想。”
他说得云淡风轻,谢镜辞却是一顿。
什么叫……什么叫“有自知之明”。
这分明是最不符合他的词。
其实他很好,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其实有人一直在悄悄喜欢他,会因为他身上的伤疤掉眼泪。像这样那样的事情,裴渡什么都不知道。
心口又跳了一下。
也许是阳光太刺眼,又或是心里的情绪太满太多,哗啦啦溢了满地,谢镜辞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指尖攥紧袖口:“如果我说,那些都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