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缃之手里翻转的柳叶刀掉到了书案上,他缓缓站了起来,“秦二怎么样了?”
司徒演道:“目前只知道遇袭,细情还没传回来,我已经派人前去迎接了。”
“王爷,王妃骑马进府了!”暗卫老七闪身而入,“因为不知道接下来如何安排,正在门房等着王爷的示下呢。”
“万幸。”景缃之捡起小刀往靶子一掷,“我们过去瞧瞧。”
景缃之和司徒演赶到仪门外,进了茶水间。
进门时,秦禛正捧着一只粗瓷杯子喝茶,她的妆发还算齐整,但盖头没了,嫁衣脏了,裙裾上粘了脏东西,两只手肘上还有浮土,于新娘这个身份来说,可谓极其狼狈。
但她自己浑然不觉,表情如常,眼神明亮,红唇夺目,竟然比宴会时还要美艳几分。
秦禛听到脚步声了,她喝完最后一口水,这才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福了福。
景缃之穿着大红礼袍,乌发罩了高冠,妆容齐整考究,俊逸得不似凡人。
你造的孽居然要我来承担,真特么离谱,哦……
秦禛忽然顿悟了。
聘礼加倍,大该就是为了刚刚那一刻吧。
买断人生,且婚后生活危险,二者皆而有之。
秦禛的脸终于黑了,她一言不发,不满地瞪着景缃之。
“呵”景缃之轻笑一声,“你倒是命大,好生令人遗憾呢。”
司徒演垂下眼眸,盖住眼里一闪而过的惊骇。
秦禛拍拍袖子上的土,“托王爷的福,总算没死。”
景缃之对司徒演说道:“先生,本王说过,聘礼不必太多,多了必定出事,你看怎么样?”
司徒演朝秦禛打了一躬,“娘娘,此事怪我,还请娘娘责罚。”
秦禛:“……”
婚是皇上定下来的,人安顺郡王迎回来的,聘礼是司徒演自作主张的,从头到尾都没有景缃之什么事儿。
她无话可说。
景缃之负着手,“人没事就好,你且稍等等,本王让人弄一套新嫁衣,这个样子拜堂可是不成。”
“承影马上去办。”他吩咐一句,一甩袍袖,转身出了门。
“唉……”司徒演叹息一声,打一躬,追出去了。
琉璃捂着嘴,看着秦禛,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茶水房里的一干婢女面面相觑。
秦禛默默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暗道,得亏秦祎回去报平安了,不然肯定要大闹一场。
不过,回家可能也不好过,总会有人幸灾乐祸。
“恨人有笑人无”,老祖宗把这种心态总结得干净利落。
琉璃哽咽着说道:“姑娘,你不委屈吗?”
秦禛道:“不委屈。”
琉璃愣了一下,“为什么?”
几个干活的婢女竖起了耳朵,干活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秦禛重新了坐下来,“就像你养了一盆花,天天浇水、捉虫,精心伺候着,但它却始终不开花,在这种情况下,你一定会觉得委屈吧。”
琉璃点点头,“委屈。”
秦禛摊了摊手,“把事情反过来,假入王爷是一盆花,我对王爷做过什么呢?”
琉璃想了想,她家姑娘这阵子光忙着做香皂和精油了,对这桩婚事确实没有付出过什么。
没有付出就想着要回报,没有那么好的事。
可是……
琉璃噘了噘嘴,“若不是王爷,姑娘也不会差点儿丢命,刚刚多险啊!”
秦禛让王府的婢女给她倒了杯水,“那有什么,人家王爷不是给钱了吗?”
琉璃:“……”
所有的婢女:“……”
昭王刚才并没有那个意思。
但昭王妃这么一说,好像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王府的婢女们看向秦禛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同情。
秦禛感觉到了。
她不是故意曲解景缃之的意思,她只是想让那些守在暗处的刺杀者,认清“她在景缃之心里一文不值”的事实。
景缃之去了外书房,安顺郡王景缃炎正在这里等他。
他拱了拱手,“十三哥,我……”
景缃之一摆手,“不关你的事,是王妃运气不好。”
景缃炎松了口气,“多谢十三哥体谅。”他也觉得秦禛运气不好,怎么就嫁了这么狼心狗肺的一个人呢?
景缃之道:“你先喝口茶水压压惊,然后替我去前面待待客。”
“好。”景缃炎从琉璃手里接过一盏热茶,喝一口,又道,“十三嫂不要紧吧,有没有受伤?”
“没有。”景缃之道,“就是嫁衣脏了。”
“咚咚……”自鸣钟敲了五下。
景缃炎赶紧扔下杯子,“这个时候了,还有一刻多钟就到吉时,十三哥……”
“咄,咄。”
景缃之漫不经心地投掷小刀,“婚礼差点就成了葬礼,还要什么吉时?衣裳什么时候买来什么时候拜堂。”
景缃炎吐吐舌头,“十三哥,我去待客了。”他忙不迭地溜走了。
秦禛等了大约半个时辰,一个小太监送来三套嫁衣,每一套都是精品,每一套也都不大合身。
她捡最长的一套穿了——袖子和裙子恰好够长,但也仅仅是够长,繁琐的拖拽没有了,看着倒也干净利落。
出茶水房之前,秦禛盖上了盖头,琉璃领她出门,上了一架肩舆,过两道仪门,又在垂花门落了轿,一个盛装的漂亮小姑娘扯了她的袖口三下,她便下了肩舆。
走红毡,过火盆,跨马鞍。
秦禛扶着喜娘,一边走,一边警惕着四周。
眼睛看不见,耳朵就格外灵敏,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衣裳好像不大合身。”
“的确短不少。”
“没听说吗,路上出事了。”
“我听说了,遇刺了,刺客用了火铳,凶险极了。”
“真是福大命大。”
“那是,否则能当王妃吗?”
秦禛觉得这话有道理,她运气着实不错,如果当时正襟危坐,她的脑袋绝对会多一个大窟窿,又岂会在这里被人评头品足?
一路听着,思考着,红毡很快到了尽头。
秦禛被喜娘领到指定位置时,瞧见一双精致考究的短靴。
这是景缃之的鞋。
要开始拜堂了。
高堂不在,皇上没来,就只能拜天地鬼神了。
一上香,二上香,三上香;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送入洞房。”磕到头昏眼花,秦禛才听见如同纶音的四个字眼。
景缃之用绸带引秦禛进入洞房,后者踩着几只麻袋坐到了喜床上。
一位三十出头的贵妇人替秦禛挑开盖头,笑道:“称心如意。”
秦禛欠身笑笑,以示谢意。
昭王则起了身。
那贵妇人劝阻道:“此为坐床,还请王爷再坐一下。”
景缃之道:“二嫂辛苦,王妃在路上出了事,皇上只怕还惦记着,我现在要进宫一趟,合卺酒回来再喝,其他仪式就由二嫂替我操办一下。”
“这……”齐王妃看向秦禛。
秦禛愤怒地看着景缃之。
景缃之微微一笑,“大喜的日子,王妃却遇了刺,此事非同小可,必须马上着手,本王去去就回。”
齐王妃无法阻止,只好抱歉地对秦禛笑了笑。
把景缃之送出去,她让婢女端一张圆凳,在秦禛膝前坐下,安抚道:“弟妹,十三弟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大礼走完了,仪式已成,剩下的就不着急了,我们缓着来。”
秦禛道:“多谢二嫂,弟妹怎样都行,无所谓。”
不管景缃之为什么走,他都没把她放在眼里,她自然也不用热脸贴冷屁股。
齐王妃松了口气,“那就好办了,弟妹再歇歇,一会儿二嫂带你认认亲,认完了就可以歇着了。”
“谢谢二嫂,辛苦了。”秦禛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
“不辛苦。”齐王妃的视线在她勾起的唇上停驻片刻,“弟妹的口脂真好看。”
秦禛道:“这是我自己做的,等下会有一份送给二嫂。”
齐王妃拉住她的手,亲亲热热地拍了拍,“那可真是太感谢了。”
秦禛道:“二嫂不必客气,应该的。”
妯娌俩聊了一会儿,待喜娘来叫时,秦禛让琉璃等人带上礼品去花厅见亲。
这又是乱糟糟的一个大过场,各种称呼、各式长相一股脑地钻进秦禛的大脑里,脑瓜仁疼。
好在该送的礼都送出去了。
来者非富即贵,只要她的口脂和香皂好用,依依香坊就不用发愁东西卖不动。
……
秦禛这边认亲时,景缃之已经到了含章殿,正在和建宁帝汇报情况。
建宁帝原本要去主持婚礼的,就是被这一场刺杀阻住了脚步。
他不明白,刺客为何不守着他,转而去对付一个弱女子。
景缃之道:“刺客羽翼未丰,刺杀秦二应该是为了泄愤。”
建宁帝颔首,“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现在杀不了我。”
景缃之道:“不过是想给臣一个下马威罢了。”
建宁帝蹙起眉头,“你说得对,当年还是朕太仁慈了。”
景缃之不置可否。
当年他的确想过斩尽杀绝,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性格不像以往那样尖锐,他反倒感激建宁帝阻止了他。
如今建宁帝开始后悔,他便明白了司徒演的苦心。
帝王心术,不可不防。
他以前太放肆了。
建宁帝问:“查到什么了吗?”
景缃之摇头,“迎亲的是王府护卫,射击距离太远,赶到时,刺客已经不见了。”
建宁帝道:“如此看来,秦二能活下来实属不易,朕倒是给你指了门好婚。”
景缃之认同他的话,如果不是秦禛,换成任何一个女子,今天都很难活到昭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