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处于食物链顶端的Alpha而言,感觉挫败就意味着存在失败。
是难以忍受的。
他不想带着这些负面情绪回齐家去,负负不会得正,只会让人由挫败转为颓丧,因此他去了医院。
那里有人真正在乎他的情绪,照顾他的感受,全心全意为他着想。
十平米不到的病房里,住着肖默存这辈子最应该感激的人——
养父肖岱桦。
古人在创造词汇的时候特意组了个“祸不单行”出来,却没有“喜不单行”,已经足够说明问题。欣喜的事难得出现,来一次就算一次,而令人痛悔的事却往往一桩接着一桩,一件连着一件,洪水冲击片瓦,打得你几无还手之力。
肖默存的右手手骨跟摔在水泥地上的玻璃杯一般无二,以至于一次手术竟没能将碎骨取全,很快又进行了第二次手术。连主治医生都直言不讳,术后复位效果是可以想见的差,即便用交锁髓内钉固定也难以保证其功能性。
换句话说,即使他经过了长期的复健和休养,右手也再难复原。
对他这样的平凡人来说,腹中纵有千斤墨水,没有了这一双手也就失去了螺丝钉的价值。
十年寒窗,读过的书全部化为了冥纸,在手术台上烧给了这只被轮椅碾得粉碎的右手。
可还没得及为这只手和今后的人生伤怀满一周,肖岱桦又出了事。
长期腺体缺失引发的肾脏后遗症,需要定期做透析维持生命,拖一天算一天。其实早已有了端倪,但肖岱桦就那样忍着瞒着,居然一直忍到了晚期,错过了治疗时机。
用他自己的话说,平时事情那么多,以为是累着了,后来又要照顾出了事的肖默存,哪里顾得上自己的身体。
做父母的最可贵也最悲哀的一种就是为了孩子放弃了自己的人生,就像肖岱桦这样。讽刺的是肖默存以前仍然在想,亲如父子毕竟不是亲父子。
就连父亲再次昏倒的前一天,肖默存还在病床上跟他发脾气,气他不会用手机叫出租车,生生在停车场吹了半个多小时冷风才顺利回家拿了东西。
肖默存真是个比混蛋还混蛋的人。
他关心别人的方式永远别扭,永远在用怒火表达爱意。身边的人却又往往被他驳得说不出话,或者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唬得不敢和他争。
那天肖岱桦一再和他道歉,说:“儿子,真对不起,你伤得这么重还要操心爸的事,都怪爸老了,不中用了,是你的包袱。”
肖默存别过头去,不愿意听他说这样的话,肖岱桦更觉得羞惭,站起身说要去给他买水果,走了一步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咚——
老迈的身体砸在地上声音沉重。
肖默存顷刻间惊惶失措,从病床上爬起来想扶起父亲,右手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这是不是就叫天理报应?
就算不是,想必也相差无几了。
走在院内的石板径,几树栀子花吐了苞,将开未开,含羞掩面。梧桐树也枝叶叠翠,嫩桠抽绿。
是好时节,但不是肖默存的好时节。
他放慢脚步,鼻间轻轻嗅了一下幽静雅致的傍晚空气,想缓解几分自己的焦虑情绪,以便在面对父亲时能有个不错的心情。
医院是藏满人间疾苦的地方,院中的花廊则是供大家避世之处。好花好叶献予你欣赏,悲痛伤感就等迈入病房那一刻再开始吧。
只可惜避世的路太短,用不了几步就能走完。
肖默存敛了敛神,推开了病房的门。
白炽灯下,保温壶小心地收在桌角,壶盖歪挂在上面。肖岱桦半阖着眼,像是在打瞌睡,头每隔两秒缓慢地点一下,鼻梁上还架着副老花镜,左手松松地垂在床边。
病床对面,32寸的黑框小彩电正在以不大的音量播放着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