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都想留有全尸,愿意捐赠的本就是少之又少。就算有十个人愿意捐,而光利辛市就有多少瞎子?你这没有门路,光有头衔罩着的刑警队长,得排到猴年马月?”洛巍彬的后背放松地往椅子上一仰。
句句带血,句句像钢筋**心脏。
“做个手术,倒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名片被洛巍彬重新拿起来,他施施然地走到洛珩川身边,名片上印着的名字泛着光。
洛珩川缓缓抬头,他过白的脸已褪尽了血色,嘴唇残留牙齿狠咬过的痕迹。名片犹如六棱雪花落下,掉落到地板。洛巍彬分开两脚,掠过洛珩川的肩头。
“这个人情,等时候到了,我会问你讨得。”洛巍彬语罢,就率先推门而出。洛珩川感觉周遭的冷风一收,不见其影。
名片上的黑体字像死板的木棍,随意堆砌却成了救命稻草。洛珩川盯着看了一会,终于还是弯下腰去拾。
待楼下的汽车声渐远,洛巍彬才放下撩起的窗帘布。他房间的灯很暗,只隐隐透着苍白的光。他趿着鞋挪回书桌前坐下。光影缭转,露出抽屉里的一叠信封。洛巍彬将它拿起,信口被开,他将一叠照片抽了出来。
全是他童年时候的照片。与其说是童年,准确来说是少年时期。每一张照片上的他都不苟言笑,眉目间总有一股阴郁,眼神阴恻恻。照片不过四五张,而张张只有他自己,都没有母亲的影子,更不用提父亲。
他恨了大半辈子,除了空虚如空袭,猝不及防却又攻击力十足地来,他也常感落寞。好与坏,他这个人生或死,也无人关心,无人会知。他是孑孓一身的,除了那个和自己有四分之一血缘的侄子,他在这个世界上已无亲人,也或许从来就什么也没有。
卷烟被点着,火苗忽亮忽灭,像孱弱的呼吸。
洛珩川已经下了车。却迟迟还未进门。名片攥在手里,他却不敢太用力。他原地踌躇几番,终于才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喂,请问是张院士吗?”
“哪位?”
洛珩川抓紧了手机,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舔过嘴唇后才说:“您好,我叫洛珩川……”他刚说了半句,只听对方恍然一笑说:“是巍彬的侄子吧?他和我说过了。我这周三四都在,你随时可以带你朋友来。”
洛珩川一时半刻没接上话,直到回过神,他才忙不迭地说:“好的好的,麻烦您了。”电话即刻收了线,瞬暗的屏幕仍未带给洛珩川丝毫真实感。
月光昏黄,钟声响过十二下,又是新的一天。
“珩川,我自己去就行,你赶快去上班吧。”唐阮玉搭住洛珩川的肩,催促着他。洛珩川就着一只手有些费劲地给他扣着外衣的扣子。直至末端,他才拉住唐阮玉的手。
“没事,我调休了四小时,看完也来得及回去。”唐阮玉就着洛珩川的力站了起来,两人相携着走到医院的门口,默契在不知不觉中诞生,洛珩川只需将指腹轻搭在唐阮玉的骨节上,唐阮玉便知道他们即将左转;而当洛珩川的手移到自己的手腕内侧,那就是面前有台阶的意思。
唐阮玉抓紧洛珩川的手臂,就像不会游泳的人依在泳池边,死死地抓着泳池沿边不肯放。洛珩川如今也跟上了唐阮玉的步子,无需刻意调整,也能保持同步。
电梯门开了,他们从狭小的电梯里挤出来。洛珩川的眼神在快速掠过后,找到了张院士的办公室。
“张院士,您好。”洛珩川放轻了声音同屋里的人打着招呼,唐阮玉听了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蜷着手指,扒紧了洛珩川的手臂。
“啊,坐吧。”张院士指了指身侧的空椅,示意他们坐下。洛珩川松了松手臂,改牵着唐阮玉,唐阮玉被按住肩膀,入座而下。
“张院士,这是当年的确诊报告和三年来的一些治疗报告。”洛珩川站在一旁,将报告一并推上。张院士一一接过,他顺势看了眼洛珩川,突然哎呦一声道:“小伙子,手怎么打石膏了?”
“……”洛珩川脸一变,第一反应是去看唐阮玉。唐阮玉果然也变了脸,本就有些缺乏血色的脸更显得无力。他颤了颤嘴皮,喉咙却像被扼住了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明天就拆了!小伤而已,已经快好了!”洛珩川急匆匆地解释,他下意识地慌张,连语调都拔高了。
唐阮玉面目成僵,一言不发。
“来,先让我看看。”张院士将微型手电靠近唐阮玉,另一只手撑开唐阮玉的眼皮仔细观察。唐阮玉双眼无神,近乎痴呆地望着张院士,他感觉眼角的疤也被摸了一遍,但他无痛无感,就像一块死皮粘在身上,毫无知觉。
“是车祸造成的?”
洛珩川被刺痛了心,他不轻易地抓紧唐阮玉的手,发现他的手温已经冷了下来。
“…是。”
“他的能见度在盲人里都算低的,对于光感都感受极差。”寥寥几字说得客观但冰冷,就像三年前被无情宣判一样。
唐阮玉的手犹如浸泡在冰冻三尺下。
“最好的当然是等眼角膜捐赠,但这个机会真的是沧海一栗。至少在国内,情况非常不容乐观,愿意在活着的时候签署捐赠的人,寥寥无几,而如果死者年龄过大,就算是自然死亡,愿意捐赠,往往眼角膜的质量也等同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