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唐阮玉一个劲儿地应,他从床上扯过枕头,接着躲进一排长外套中。他把自己蜷缩成团,枕头高竖而起,遮挡着他的胸、腹。他的双腿快没了力气,冷汗如瀑,一阵阵冒过,他就要不能呼吸。

“……啪嗒。”一声,门锁开了,一并而来的还有那尖锐刺耳的皮鞋声。那声音落在暗夜中,像前来索命的黑白无常,一声一声地提醒着他的来到。

“……”洛珩川的渗出血来。

唐阮玉的手指骨节被咬在嘴里,他咬得过于用力,导致皮肉蹭破,血腥味开始蔓延。

洛珩川比唐阮玉更加敏感,他已经听到了这人的移动方向——他跨入卧房,在床边徘徊。唐阮玉也听见了床单被掀开的声音,他已经非常接近自己。

“叩!叩!”唐阮玉瞪大着眼睛,眼泪开始无法自控地狂涌,骨节快被他咬烂了,勉勉强强才堵住他的呜咽。

那人是弓着食指在敲衣柜门,以两下一顿的节奏由左至右试探,却迟迟未将门拉开。唐阮玉藏在口袋里的警报器开始亮灯,红灯无声频闪。

“啊!啊!”洛珩川顿时失去心跳,哀毁骨立都不为过,他亲耳听到唐阮玉的身体被人从衣柜里强拉硬拽,背脊撞击床角的声响像一枚惊雷把洛珩川炸得片甲不留。

“珩川!救命啊!”唐阮玉被人扣着颈脖,在地上不遗余力地拖拽,那人第一刀落下的时候,正扎唐阮玉的腹部,幸好枕头挡于前,枕芯破裂,飞扬而出的白毛像十二初雪,落了满地。

“小玉——”洛珩川失声大喊,而此时此刻闪着警示灯的警车已先一步到达小区楼下。周语朝忍无可忍,大骂着以极危险的角度甩过最后一个路口,他无视交通灯,在一通急促的喇叭声后,车子险险地通过。

周语朝还没将刹车踩到底,洛珩川已经推开车门冲了下去。

穿着警服的警察已经聚集在楼下,洛珩川如离弦之箭横冲直撞,周语朝在背后喊他,他充耳不闻,卯足了劲儿一口气往上跑,他的鞋底在楼梯面上发出糟乱的声响,奔跑的喘息声在自己的耳朵边上放大。

“……”熟悉的桃木门大敞着,寒风瑟瑟,吹它面,门上的金属便随之碰撞。洛珩川连想都没想,径直往里闯,身后的人群后脚才跟上。

从门口到客厅、再到卧室,棉絮一路皆有,混合着的还有唐阮玉外套上的聚酯纤维。

“小玉!”洛珩川一接近卧房,唐阮玉就倚着门板半瘫在地上。洛珩川几乎是双膝跪地,身体一下子没了支撑力。他伸出双手扣住唐阮玉的肩,迫使他面对自己。唐阮玉一被触碰就吓得尖叫,他胡乱地挥着手,人不断地往后缩,洛珩川一把擒住他的手腕,心急如焚地低吼:“小玉!是我!洛珩川啊!”

“……”唐阮玉像失了心智的废人,目光迟滞且无神地盯着前方,两腿在地上乱蹬,洛珩川不得不用蛮力将他钳制。

“……”洛珩川的领口沾着外头冷咧的风,混着橙花油的味道,一腔侵入唐阮玉。他忽然松了肩头,血液回温,四肢好像有了知觉。

“珩川…?”唐阮玉小声地试探,洛珩川紧盯着他的眼睛,声音逐渐不稳。

“我在这儿。”唐阮玉抖着手去抓洛珩川,靠得愈近,洛珩川身上的味道就愈明晰。那一击是叫唐阮玉崩溃的。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唐阮玉本能地想要靠近,却又在刹那警告自己不要越界。于是他只能反复重复,将恐惧从口而出,即使身体已经全然失控,情绪如同一团遭乱的鸡毛,他也还在硬撑。

洛珩川的目光一寸不移,直至他被扯破衣料的肩头,他忽然伸出了手。

“……”唐阮玉一下没能转过弯来,他呼吸一紧,吼底苦涩好像回了过来。身体似乎也不太冷了,因为被抱住了的关系吗。

唐阮玉拼命地眨了眨眼,也看不见。可是他一抬手就碰到了洛珩川的手臂,环着他的肩脖,扣着他的背。唐阮玉不太相信,用指尖轻点其臂,又飞快撤回。

是真的。

第十三章

“……刚才……我好怕。”唐阮玉感觉到箍着自己的手愈发地紧,呼吸就变得有些急,他越说话,换气声就越大,气管里躺着洪流,浪底潮涌,不得平静。

洛珩川的眼里闯进了一头兽,心脏处被猎枪射穿,创面碗口般大,累累纵横着,止不住血。三年以来,他第一次才惊觉—怀里的人已经骨瘦如柴到这般地步,外衣和肉眼欺骗了他,用手才能摸到那人孱弱显明的背脊骨,似乎除此以外,他就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一条命。

“不怕了,没事了…没事了,小玉。”洛珩川用完好的手掌去抚他的后脑勺,他极少那么温柔,说话的语气都变得不像是他。

“哥…同事要采证了。”周语朝在他背后站了很久,一直没有出声。周语朝不是第一次见唐阮玉,当年在医院里就见过了。只是后来接触不多,对他的印象不深。虽然知道是一回事,可亲眼目睹,心里不免还是咯噔几下。

洛珩川微微侧头,眼底猩红逐淡,他松开手,搭住唐阮玉的手臂将他搀起来。唐阮玉蹲麻了脚,脚步踉跄难免,洛珩川反应敏捷拉住他的手。十指紧拉,唐阮玉像触了电,下意识地就要逃,手指抽了一半却又因从未有过的亲昵而依依不舍。

他分明看不见,却像做了贼,偷偷地转头看洛珩川,他只敢匆匆地瞄一眼,眼皮因紧张而颤栗,红疤都因此而滚烫。洛珩川还没有松手,拉着他往前走,他踏过一地的棉絮,混着刚才的惊惧,都被一一跨过。洛珩川攥得他很紧,生怕他碰了跌了。

唐阮玉跟紧他,终于再三考虑,抬手轻轻地,轻轻地反扣住洛珩川的手指。

余温同存,他奢求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