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笑什么?”洛珩川拉开小冰柜里的一听苏打水,隔空抛给男人。男人抬手精准地接过,接着又走到洛珩川的对面,用脚将滚轮椅勾开。

“难得看你这么虚弱。”男人甚至有些幸灾乐祸,他拉开易拉罐的环,仰头大口灌下几口,末了脸色一变说:“好冰。”

洛珩川白了他一眼,男人偷瞄洛珩川,发现其脸色确实苍白,终于懂得收敛几分。

“局长前天把我招回来的,说下面那群废物理了四天证据链,连个狗屁都没理出来。”男人将苏打水往桌上一搁,溅出些许气泡来,他扯了扯紧扣的衣领,从外套里摸出一盒烟来。

“要么?”洛珩川连眼皮都没掀一下,抡起一条腿就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男人吃痛,哀怨地叫了声,拿烟的手倒是稳得很,他麻溜儿地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打火机攥在手里,火一下点了起来。

男人不管不顾地抽起烟来,烟雾腾腾,白烟聚拢成山,山川蔓延,延至洛珩川鼻下。

“那你倒是说说,你理出什么来了?”洛珩川把后背往椅背上轻靠,肩胛骨受的伤深到见了骨,磕碰之间,疼痛难免。

男人的眼睛因吸烟而眯,烟雾像张口大怪,隔空打着哈欠。

“不就‘12.3’案那点余债嘛。”

洛珩川的手还缠着白纱布,伤势严重,他的左手仍然不能动,只能使着右手单只,他拱着手背,修长的手指有一些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他的动作在某个时间截点滞顿。

“瑞春分局我也去了,把当年的卷宗废寝忘食地翻了两天。”男人吐出一口烟,这口烟雾过浓,稠如冲水粉末,搅两下都挥不走。洛珩川抬眼,目光紧扣其面。

男人的右肘撑着桌,烟凑在嘴边,星火点子伴着他说话的节奏在明灭之间快闪。

“柏冉会不会没死?”男人压低声音,喉底被烟草熏得微哑,尾音因反问而上扬,气声再收,加重了几分肯定。

“……”圆珠笔的笔帽由长桌的一头滚向另一头,声音清脆。男人眉毛一动,又抬手抽了口烟。

“周语朝,尼古丁已经把你的脑子堵住了,回去喝口猫尿再来上班吧。”洛珩川毫不客气地剜了他一眼,病白的脸上,厉色倒是一分不减。周语朝啧了声,又黏在嘴上用力地吸了一口才把半截烟碾灭在烟灰缸里。

“哥你别先别急着骂我,我们就做个假设,假设柏冉当年没被你一枪打死,按他的性格,如果他还有机会可以翻盘,他会怎么做?”

圆珠笔帽被洛珩川握在手里,透明内壁内残存黑色墨水,墨水七七八八,横竖交杂,洛珩川捏着它,将它从上到下,来回翻转。

转速变快,墨水似乎都变成了流动的黑河,继而涌出一张稚嫩的年轻人的脸——嵌着一双睡凤眼,嘴唇极薄,笑起来的时候,眼底却不动。鬼祟、邪气,是洛珩川对这张脸的直观感受。

“他会不遗余力地拖我们一车人一起死。”洛珩川停下了动作,将笔帽端端正正地搁在桌上。

周语朝点点头说:“柏冉有反社会人格障碍,但司法对于他是否存在精神分裂,各持己见。虽然最后的审判结果是死刑,但柏冉本人及其同伙必定不满,包括他的辩护律师,仍然坚持上诉,请求为柏冉再次进行精神鉴定。”

洛珩川勾了勾手,示意周雨朝给根烟。周语朝一顿,两指又飞快地掀开烟盒,他抽出一根来抛给洛珩川,打火机刚按一下,他又缩回手,面露一丝讥笑。

“你刚还挤兑我被尼古丁堵了脑子,这会自己也憋不住了?”

洛珩川连烟都已经放到嘴里了,闻言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病气全然而退,由一贯的肃然冰冷代为替之。

周语朝还是怕他的。再没规没矩也不敢太造次,老老实实地把打火机又递了出去。洛珩川哪里还鸟他,自顾自拉开抽屉,摸出靠着边沿的打火机,他熟稔推开,火苗瞬窜。他不过微点下巴就着了烟。

“我同柏冉交过三次手。前后加起来,一共进行过长达六小时的谈判。”洛珩川眼神中的设防不减,雾蒙之中,甚至又复狠辣。

“他可以像你一样,淡然笃定地坐在这把椅子上,对于作案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都陈述到位,语气不疾不徐,时常流露出对他人生命的漠然与不屑。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在我反问他为什么会选择在电视塔作案?他的回答是——“人都是蝼蚁,蝼蚁都任人践踏。电视塔的周围全是透明玻璃,他们可以亲眼目睹自己分崩离析的全过程,多刺激。”

洛珩川呼着烟,受伤的手泛出微乎其微地颤抖。

“而我是神,我可以操纵你们的生死。”话音落,洛珩川垂眸掐灭了烟。

“神经病!”周语朝脱口而出一顿骂,洛珩川却仿佛陷入回忆中,目光盯在桌上的挂历本——圈红的日期即是辛利一年一度的市民书展。地点选在市中心平金大厦楼顶的朵鸿展馆——圆穹顶,四周皆由通透玻璃而固,就连脚底下踩着的,亦是透明玻璃。辛利市的全景亦可览于眼底。

洛珩川的右眼皮诡异地抽跳了两下。

第十二章

“走吧哥,我送你回去。这黑不隆咚的天,太不安全。”周语朝把挂在椅背上的衣服一抽,顺势往身上一套。洛珩川把手里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他抬眼往窗外看了看,眉头拧了把道:“当我姑娘呢?”

“我宁愿送你回家,也不送姑娘,感不感动?”周语朝甩了甩吊在食指上的钥匙,冲洛珩川吹了记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