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府里就只有这里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喜红的床榻和帐幔还是他们大婚之日的模样,侧窗上还贴着一个“囍”,被风吹得只剩一半还粘在窗上。
王莹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下意识朝着外面道:“香奴,替你主子去端些水来——”
话音未落,他便止声,看着床榻上的人,笑了笑,“那孩子当真是死心眼的紧,你去哪儿都要跟着……不过也好,她还可以照顾你,你这人……总是毛毛躁躁的。”
门口的无南自然听到了王莹的话,他便将一盆水端了进来,“主子……”
“摆那吧。”王莹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
无南轻叹一声,将门关上。
王莹将帕子打湿,轻轻替她擦去脸上的血迹,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缓,生怕弄疼了她。
盆中的水渐渐成了血色,而床榻上的那张面孔渐渐显露出来,她右脸的伤疤更是触目惊心。
他的目光渐渐深下去,恨意千万……手中的动作更是轻柔,他的手滑到她的唇角时,他突然一顿。
他将手放在她的下巴,将她的双唇微微打开。
传来刺鼻的腐臭味儿,里面血块和腐肉冗杂,可是……却唯独没有了她的舌头……
眼前的一幕一遍又一遍地凌迟着他,他猛然站起身,将旁边的桌案掀翻在地,可床上的人依旧躺着,不再像往日一般来拦他。
王莹上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撕心裂肺地一遍又一遍喊着她的名字,“阿佩,阿佩,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阿佩,是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告诉我好不好,我去杀了他,杀了他!”王莹不敢想在她身上究竟经历什么,她当初是有多疼,又有多绝望啊……
无南一直站在门口待命,他不安地看着屋内,但是没有胆子推开那道门,“江公子,怎么办?我怕主子他——”
“让他喊出来吧。”江彧神色凝重,“这才像个常人,我还怕他就此疯魔。这件事仔细给我查,一个人都别落下,都要捉活的。”
“是。”
“还有,最近看着他一些,别让你们主子沾上杀戮。”江彧皱眉,这才是他最为担心的。
“侍卫大哥,求求您,放了我行不行,驸马在宫里也已经答应我了,若是我带他找到公主,他就放我出宫。”外面传来一道求饶的声音。
江彧皱眉,“何人在放肆!”这是不要命了吗?还来这里喧哗。
“江公子,是一个小宫女,在宫里就是她知道五公主的下落,属下一并将她带回来了,可她一直嚷嚷着跑。”一个侍卫将一个宫女丢了过来。
江彧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犹豫了一会儿,厉声问道:“我有话问你,实话说,不然你别想活着出这里。”
小宫女立马不住地磕头,“是,是,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公子。”
“是谁杀了五公主。”
方才还在不停磕头的宫女,突然停住,声音戛然而止,她脸上带着惊恐,紧闭着嘴巴。
“说!”江彧眼神一暗,他敢肯定这小宫女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小宫女不停地摇着头否认,她眼神往两边飘,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来人,把她给我送回宫,直接送到刘楚玉那里,把她所做的事情一并告诉刘楚玉。”江彧没有那个耐心,转过了身不再看她。
小宫女这下是真的慌了,她立马扑过去抱住江彧的腿,“不要!不要,求公子不要将我送回去,我求求您了,千万不要,长公主会杀了我的,我不想死……”她一下又一下朝着江彧重重地磕着头。
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江彧并没有理她。
“送走。”江彧根本不再给她机会。
旁边的暗卫提起那宫女就要往外走。
那宫女知道面前这个人不像是在说假话,她朝着江彧喊道:“是长公主!是她杀了五公主!”
江彧眼神一动,那暗卫便又将人丢下。
那宫女爬了过来,恳求道:“只要我说了,公子就把我送出城好不好,长公主若是发现我说了,她肯定要杀了我的。”
江彧没有说出刘楚玉如今也奄奄一息的话,“可以。”
那宫女一听,知道自己应该有活路了,她擦了擦眼泪,“奴婢……奴婢亲眼所见,前日,长公主将五公主丢在那土坑了,后埋了起来。”
江彧闭上眼睛,“我问你她是如何死的……”他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刘楚佩。
宫女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颤颤巍巍道:“五……五公主在被埋进去前……好像还未死……”
江彧脑中突然有什么被崩断了一般,他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一把将她抓过来,“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刘楚佩在被埋进去之前怎么!”
小宫女被吓哭,她一想到那日偷看到的场景,整个人都有些发软,“五公主……还,还未死。”
江彧抓着她的手都在抖,还未死……那刘楚佩她是被……活埋的!
胸中好像有什么在翻腾着,悔恨,愤怒一下子交杂而来。
突然,紧闭的房门被推开,露出一张毫无情绪的面容。
“王莹!”江彧抬起头,他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那宫女说的。
只见王莹缓缓走了过来,“那她的舌头呢?”
江彧一愣,王莹这话什么意思,她的舌头?她舌头怎么了?
小宫女拼命摇着头,“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奴婢只是看见了五公主被埋,其余一概不知,真的,还请驸马相信奴婢,奴婢没有必要骗您。”
王莹听到这,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就往房内走去。
江彧都来不及与他说什么,迎来的就是紧闭的房门。
“查!都给我去查!”江彧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黑夜降临,像是要将世间的一切都隔绝光亮。
这一夜,不仅公主府灯火通明,从城南到东门的街道都点起了灯,一路引着往公主府而来。
不知是谁先传开的,说是五公主晚上看不清,众百姓怕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便将自家的灯都挂了起来。
整个建康好像从未这边热闹,又好像从未这般冷清过……
王莹躺在床榻上,侧身看着身边的人,将她身上的被子掖了掖,望着她的脸有些出神。
“哦,你瞧我这记性。”王莹轻笑了一声,“房内这么亮,你怕是要睡不着。”
他衣袖一挥,整个屋子都黑了下来,顿时安静地不像话,黑暗之中,也只有一道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王莹缓缓靠近她,将她搂在怀里,让她的头靠在他胸膛上,“乖,该睡了,明日我们就去临沂了。”
他唇角浅笑,月光之下,眼角微微泛起光亮。
府里的人皆守在两人的院子里,一整夜都未闭眼……
翌日,房门被推开了,众人突然清醒过来。
“水呢?”王莹的声音比昨日还要沙哑。
“奴婢已经备着了。”一个婢女立马端着水送进去,原本已经克制住的哀伤此刻又翻涌而出。
只见刘楚佩靠在床上,身上已经被清理干净,还换了一身新裙衫,外面披着她最爱的那件红狐斗篷。
她的发髻有些松散,但也看得出来,是被打理过的模样,上面别着她平时总是佩戴的发饰,她一眼就知,是驸马替公主梳理的。
婢女放下水,就偏过头准备离开。
“你过来瞧瞧。”
王莹突然开口说话,那婢女顿住了往外走的脚步。
“这里我总是梳不好,你过来替我瞧瞧。”王莹走到床榻边,替她理着发髻,“看着容易,却不知这般繁琐。”
那婢女是头一回见到死人,还是与她离得如此近,可是不知为何,她一点都不害怕,眼前之人仿佛还是那个总是笑意盈盈与她们说话的临淮公主……
那婢女从容地接过王莹手中的木梳,替刘楚佩梳着头,“公主以往最喜欢垂云髻了,奴婢的手比不上香奴姐姐巧,替公主梳理的次数不多……”
“公主最爱的就是皇后娘娘赠她的那支金凤点翠簪了,几乎每日都戴着,可不知道为何突然不见了,奴婢也不敢找,想着应当是公主太过喜欢了,一并带走了吧。”
婢女停下手中的动作,将手中的木梳重新递了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平易近人的驸马,整个人好像泛着柔光,没有了往日身上的肃杀。
“出去吧。”王莹连眼都没有抬一下,一遍又一遍梳着她的头发,从未有过这般的耐心。
正在此时。
门突然被推开,冲进来一个身影,他在看到床榻之人时,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
“阿……阿楚……”谢衡愣在原地不敢上前,“阿楚……”
他进城时就发现不对劲了,家家户户都挂着白灯笼,他以为宫中出了事,可是一问,却让他差点昏死过去。
五公主死了……
他根本不敢相信,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吗?那日他去会稽之前,他还看见刘楚佩了的,还说上了话,为何再见却是阴阳相隔了呢……
他来不及细想就直接往公主府奔来了,可是在看到外面挂着的丧幡时,有一道声音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