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清清简简的,哪怕大厅灯明透亮,也盖不住几分难得的安宁。唐其琛从电梯出来,才发现自己按错了楼层。办公室还得往上,没留意住。再回电梯时,他下意识地往办公区看了眼。
顶灯没亮,就某一个方向发出来的微光,朦朦胧胧,估计是有员工在加班。大周末,难得。唐其琛往前走了几步,看清位置后,他是有那么一秒犹豫的。
但犹豫过后,他还是继续往里又走几步,停在靠门口的地方,将自己完全隐匿在黑暗里。
温以宁下午和陈飒从杭州回来,航班延误,陈飒还发烧了。可周一要开会,资料总得准备,温以宁连行李都没放,就赶回公司加班。
她外套脱了,一件黑色的卫衣打底,弄了个丸子头,松松垮垮的,是用一支圆珠笔随意地固定住。办公桌上资料摊了几本,word文档已整理了十五页。待的时间很久,温以宁乏了,左手撑着脑袋,又换右手撑。最后猛地抬头——
就是这个动作,站在黑暗里的唐其琛几乎本能反应一般,要往边上躲。
温以宁那个夸张的抬头后,竟是左摇右晃地甩脑袋,甩得圆珠笔都掉了,头发散开,发尾小卷,跟一把羽毛扇似的披在肩头。那份轻俏姿态,有很多年前的某些影子,何其相似。
岔了神,唐其琛久久没有挪动脚步,看向她时,眼神比这夜色还要温淡。
温以宁把头发撩了一边至耳后,侧脸像打了柔光,又把那些影子驱逐得一干二净。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反差,总之,唐其琛微微蹙了眉。
报告还差个收尾,也是最难写的部分,温以宁一时没头绪,连日出差身体也不是铁打的,全靠一口气吊着。她深深呼吸,然后随便拣了本文件,随便打开一页,随便用英语读了起来。
声音好听,语感也正宗,大珠小珠落玉盘,听出了几分诗意。
唐其琛远远的,唇角微弯,就这么不自觉地笑了下。
读大学时就这样,一个挺重要的考试前夕,温以宁吃饭都心不在焉,唐其琛让她点菜,她翻着菜单,就从饮料读到最后一页的甜品,那口语不是白练的,唐其琛当时问她:“什么意思?”
她说:“要考试了,我紧张。”
啊。就没见过用这种方式来放松的。两人之间虽没认真探讨过太正式的东西,比如未来,比如职业规划,比如人生哲理。但唐其琛能看出,她对自己所学所选,一腔热忱,而火烧灯草,一点就燃的天赋,来之不易。
想的东西绕远了,唐其琛再回神时,愣了下。
也就分把钟的功夫,座位空了,没人了,温以宁不知哪儿去了。
唐其琛还没来得及反应,背后突然被撞了下,力道重,劲儿是往足了使,他没稳住,脚步往前踉跄了两步,疼得倒吸一口气,嘶声一出,怒着气儿回过头。
温以宁手里拿了两本厚厚的书,包了硬壳的那种,边边角角特磕人。她五分钟前就有第六感,觉得氛围不太对。
黑灯瞎火,又是周末,偌大的金融中心跟鬼楼似的。女生一脑补起来就收不住手,她没敢看,没敢泄露自己的惊恐,若无其事的,拎着东西目不斜视地往这边儿来了。而两人的位置又恰恰好,一个没亮光,一个背对着,反正温以宁是看不清人。
等她发现确实有人时,想都没想就一本硬壳书刚了上去。而两人四目相接,一个怒意中烧,一个全情投入忘了收手。
温以宁闭眼砸第二下。唐其琛本能反应地掐住她的手,人被撞得直往后退,碰着了滑动轮的椅子。那椅子撑不住这么大的撞击力,两人直接贴在了一块儿,唐其琛的腰磕在桌子的边沿,冷汗直冒。
温以宁看清人,也愣了。这么近,手腕还被他捏着,他垂眼睨她,强弱悬殊,这个对立的姿势她不喜欢。索性手劲儿压根就没松,该怎么打还怎么打。
这个故意让唐其琛燥意更甚,沉力拽拉,没放开温以宁的手腕。
两人动静不大,但暗暗较劲都不服软。黑暗中,唐其琛的眼神情绪翻涌,温以宁亦目光如刃,就这一秒的对视,眼里都溜过意难平。
温以宁的眼神硬茬茬的,“老板,你做事之前就不考虑员工难不难受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唐其琛已经松了力气。温以宁的手没刹住,那本厚厚的硬壳直接砸向了唐其琛的嘴角,一道血口当即绽开。他沉默地受着,直到完全放开她的手。
唐其琛看着她,被砸得声音都有点哑,“你以为我就不难受,嗯?”
唐凛倒坦然:“说说看,不管怎么下,这局已是你爷爷的了。”
唐其琛伏腰,手指一点,“这里。”
唐凛皱眉,“自掘坟墓。”刚落音,他眉间成川,妙不可言,“断了自己的路,这一片儿就空出来了。”
唐书嵘看了眼孙儿,满意道:“一念之差,满盘皆活,小时候让你学围棋的心血没有浪费。”
唐书嵘五年前隐退,但至今仍挂着亚汇集团董事局主席的职位,他对唐其琛自小要求甚严,就是朝着人上人奔的,小时候学的那些东西大部分都忘了,唯有这围棋成了习惯。也谈不上兴趣,唐其琛只是觉得,你退我进,黑白博弈,浓缩的是格局观。
最后,唐书嵘赢,站起身直了直腰,走到书桌前是要谈事的前奏。唐父自觉地离开书房,带上门。
唐书嵘说:“你父亲太软,总想着为留后路,当然得输。”
这话是不满意的,唐其琛笑笑说:“父亲教书育人,胸襟宽广,做事温和有序,不是他不好,而是您太厉害。”
下棋如做人,心境为人都反应在了招数上。唐凛的名字很有煞气,某种程度上也是唐书嵘的期望,可惜期望落空,唐凛年轻时就对生意之事没有半分兴趣,活得温文尔雅,最后当了一名大学汉语老师。他与唐老爷子的父子关系一度冷淡,直到唐其琛出生,唐书嵘又看到了希望。
唐其琛对数字天生敏感,是块做生意的璞玉,也算“父债子偿”,唐其琛在名利场大开大合,青胜于蓝,唐书嵘是满意的。
聊了几个最近的工作计划,唐书嵘点点头,“我放心你。”
唐其琛日程紧,能回家的次数很少,不想多谈公事,嘱咐说:“早晚凉,您注意身体。”
唐书嵘忽说:“唐耀回国,你知道吗?”
“听说了。”唐其琛亦平静。
“有机会一起吃个饭。”唐书嵘说:“总是一家人,他还得叫你一声大哥。”
唐其琛没应没答,侧脸浸润在柔和的光影里,掩住了情绪。
从书房出来,景安阳正和柯礼聊着天,柯礼一向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加之又是唐其琛从小的玩伴,景安阳也把他当半个儿子一般,这会子不知说着什么,景安阳被逗得满面春风。
看到唐其琛下楼,景安阳问:“够晚了,住家里吧。”
“明儿有早会,不了。”
柯礼也起身,拿起公文包,“您注意身体。”
景安阳不留人,送了几步到门口,唐其琛笑着说:“今天的耳环很适合您。”
“安安送的,她去法国参加影展,在一个古董店挑的。这孩子实在有心。”提起安蓝,景安阳一脸悦色,“下周让她来家里吃饭,你爷爷也想她了。”
——
九月前两周还天晴燥热,一场台风过后,早晚就凉了下来。
温以宁拟了一份十月份的工作计划,准备让符卿卿通知组员开个碰头会。可上班半小时了也没见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