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晨,才堪堪放晴。
江随舟一整晚睡得都很安稳。
他清早醒来时,云层已经尽散了,阳光映着湛蓝的天空,透过窗子,亮堂堂地照了进来。
江随舟的目光立刻落在了窗下的榻上。
便见那榻已经空了,霍无咎坐在榻边的轮椅上,正在整理自己的衣袍。
“你腿还疼吗?”江随舟开口时,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就见霍无咎抬头看向他,淡淡道:“无事了。”
说着,他从榻上拿起了个白色的物件,抬手一抛。
见那东西直朝自己飞来,江随舟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接。但那东西却太软,径直从他的手中穿过去,软软地落在了他的床上。
江随舟一低头,就见是昨天孟潜山塞给他的汤婆子。
里头的热水早没了温度,唯独上头的绒毛,带着一丝淡淡的温度,像是谁的体温一般。
江随舟抬头看去,就见霍无咎淡淡道:“多谢。”
——噢,谢他的汤婆子啊。
江随舟的嘴角不由得抿起了两分笑意。
他就说吧,这霍无咎霍大将军的确是个极好的人。昨儿个孟潜山分明给他塞了那么多个汤婆子,他还记得自己给他的这个,甚至还会因此向自己道谢。
“不必。”江随舟的声音都染上了两分笑意。
就见霍无咎淡淡看了他一眼,冷然地收回了目光。
日头渐渐高了,江随舟翻身从床上下来。
虽说昨日是后主的千秋宴,今日百官休沐,但礼部却不能歇息。昨日宴上准备的一应事物,都需整理妥当,送去登记入册。
季攸虽说过,他身体不好,自可以不必去,但江随舟却不想让他给自己破这个例,只管去转一圈,看看可有什么要他做的。
他这般合计着,还想到了前些日子季攸借给他的书。
两本野史,并不厚,算算日子,也可以一并还给季攸。
这么想着,他便站起身,打算叫孟潜山进来。
却在这个时候,门被慌慌张张地撞开了。
江随舟抬眼看去,就见孟潜山跌跌撞撞地匆匆跑进来。
“王爷,出事了王爷!”孟潜山急匆匆道。
江随舟皱眉:“怎么了?”
便听孟潜山喘着气道:“礼部出事了!方才有朝廷的人来说,季攸季大人受人弹劾,被刑部的人带走了!”
江随舟一愣。
“什么罪名?”
他记得季攸的生平,并不该有这么一件事。他此一生,虽没什么大建树,却也算顺风顺水。景朝灭亡之后,北梁原要招安他,他不肯,自此便辞官回乡,纵情山水了。
他怎么会忽然被抓?
就听孟潜山道:“刑部的大人说,是季大人贪墨皇上千秋宴的费用,以次充好,偷工减料,今早让人发现的!”
这就更不可能了。
江随舟皱眉:“已抓去刑部了?”
孟潜山直点头。
江随舟面色冷凝,抬手道:“更衣。”
孟潜山一愣:“王爷您这是……”
江随舟道:“我去刑部一趟。”
孟潜山闻言急得直跺脚:“您这是干嘛呀!如今礼部的大人们各个避之不及,唯恐官兵上门,您怎么上赶着要到那儿去?”
江随舟面无表情。
“别废话。”
孟潜山不敢违抗,只好上前来替他换衣袍。
江随舟目光沉沉。
他知道,礼部既然出事,那抓了季攸之后,必然要挨个捉拿礼部官员讯问。作为亲王,他主动前去洗脱嫌疑,并不算出格,也不会引人往别处怀疑。
而他想做的,自然不是洗脱嫌疑。
他想知道,原本没有出事的季攸,为什么会被抓。
是因为这本就是野史,与正史有所出入,还是因为,他穿越而来,与季攸有所接触,成了季攸生命轨迹上的变数。
——
江随舟要去刑部的消息早传了过去,他下马车时,刑部侍郎正候在门外等他。
见他下车,刑部侍郎满面带笑地迎了上来,瞧着他走路打飘,弱不禁风地,还殷勤地伸手要来扶他。
江随舟并不给面子地侧身避开,由孟潜山稳稳扶住了。
“下官等候王爷多时了,王爷请。”刑部侍郎侧身笑道。
江随舟淡淡开口:“你我二人品阶一样,用不着多礼。况且,本王今日前来,是来受审的。”
刑部侍郎听到这话,忙笑道:“王爷这说的什么话?咱们刑部正查这案子呢,因着王爷前些日子生了场病,并没如何插手此事,即便要查,也查不到王爷头上……”
江随舟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端。
“有些东西,本王经手过。”他淡淡道。“即便你们不察,本王也需亲自问问。”
听他这般说,刑部侍郎连连应是,将他请了进去。
前因后果,不过是起寻常的贪墨案。礼部拿到的款项,是由户部批下来的,数额几何,用在哪里,账上都有登记。但今早清理收尾时,却有人忽然发现,宴上的陈设布置,许多都是金玉其外,以次充好,总共清理下来,竟有一笔不小的出入。
“咱们刑部大致核算了一番,季大人贪污的,至少这个数啊!”刑部侍郎冲江随舟比划了个四。
“直说,别跟本王打哑谜。”江随舟冷声道。
刑部侍郎讪讪道:“至少四千两。”
四千两,虽不算极多,却是在后主的生辰宴上动土。贪污贪到了后主头上,虽只四千两,但对寻常官员来说,已是轻则流徙,重则斩首的大罪了。
江随舟没有言语。
那边,刑部侍郎还在喋喋不休:“王爷不必担忧,此后刑部即便去王爷府上探查,也只例行转一圈罢了。这事主要出在季攸身上,跟王爷没什么关系……”
却听江随舟淡淡道:“本王需见季攸一面。”
刑部侍郎一愣,面上露出了几分难色。
“这……季攸此时正在被关押……”他为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