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车库入口的一整面墙上开满了粉紫色的牵牛,肖照山没有停下欣赏,独自提着一千克包装妥帖的特级金骏眉走下回旋的坡。

身着振袖和服,发髻簪了鲜花的女服务生站在停车场的道闸口,颔首恭敬地询问他的名讳。

肖照山报上卖座那人的名字,她核对好后便按下手里的遥控器,升起红白相间的道闸,引他走向餐厅。

餐厅正门和道闸口只隔了一小段路,沿途仍是车库的装修,白墙彩柱冷光,但推开门后景色大不相同。

门左右挂着两副五尺全开的工笔画,肖照山脱鞋时瞥了一眼,画的是那位飞鸟时代的女天皇。

餐厅里除了隐约的古琴音几乎没有别的噪声,再往前走几步又是两扇紧闭的木门。女服务生侧身拉开第二道门,这里画的是奈良时代遣唐使出使长安和推行租庸调制的场面。

紧接着是第三道门、第四道门、第五道门,每隔两道门就有一个服务生鞠躬问候,在他身后轻缓地合门。肖照山一共穿过了十二道门,从封建王朝走到了战后时期,直至走到车库尽头的四人包厢外。

他看了看墙体的装潢,日本四大岛代表城市的街景照片取代了低饱和的工笔画,俨然已是昭和年代。

一直等在包厢门口的另一位女服务生拉开门,替他脱下灰色西服外套:“秦先生,请问里面是否有贵重物品?您的手机……”

肖照山打断她:“把钢笔给我就好。”

女服务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将别在西服左胸口袋的一支黑色钢笔取下来毕恭毕敬地递给他。

“谢谢。”肖照山回身拿起钢笔,又把搁在礼品盒上的车钥匙递给服务生,对她柔和地笑道,“除了我妻子送的这个小玩意儿,我浑身上下就属它最贵重。”

“好的。”女服务生被他逗笑了,“我会一直在门外为您和您的客人提供服务,还请您放心。”

她把手里的外套包上防尘罩,用衣架挂到了门边,向他行礼道:“您可以随时按桌上的铃通知我们开台,祝秦先生您用餐愉快。”

格子门缓缓合上。

肖照山站在原地打量了一番包厢里的布置,有七个停车位那么大的空间里铺了满地的米色叠席,中央放着一张日式木桌,桌边各放了两张软垫。

距离桌子三步远的地方是寿司师傅用的流理台和游着今晚食材的水族箱。门对面辟了一个有氧气泵的人工池,池底安装了橘色的射灯,把里面的两条小鲤鱼描出了金线。

肖照山放下礼盒,选了面对门的这一侧跪坐下来,凝神感受着西服马甲口袋里的怀表的轻微振动,耐心等待时间过去。

怀表拨得太快了,转眼就是二十年。

他想起自己和岳则章的第一次见面,就发生在这样一家僻静幽深的日料店。

那时候的岳则章和他现在差不多年纪,却更见多识广、意气风发,即使自谦为门外汉,也能在论及艺术与收藏时侃侃而谈不落下风。

二十出头的肖照山多的是和同龄人打交道的经验,但除开油画启蒙老师,他从未与比自己大近两轮的男人深交过。

岳则章是第一个。他几乎把他当作父亲一样的人物来看待。

岳则章教会了他什么是资本,什么是资本运作,教会了他怎么发挥才能怎么隐藏才能,教会了他如何将缥缈的天赋变成摸得着的好处。

他教他马术,也教他相马术,教他败财,也教他聚财,教他救人,也教他兵不血刃地杀人。

他几乎是在一种隐忍了十余年之久的渴望中,心甘情愿地成为了岳则章的走狗,为他创作,替他洗|钱,帮他功成名就,然后再被他亲手送进监狱。

连全然不知的池凊也被卷进了这场风波。

她刚起步的事业处处受阻差点难以为继,哪怕生下肖池甯后也依旧郁郁寡欢,一度绝望到花重金请来修行的道士卜卦算命,靠所谓天数命理获得片刻慰藉。

肖照山就是从这时开始恨岳则章的。

他当着岳则章的面亲手销毁了两人全部的往来证据,主动签订了《林中月夜》版权转让的合同,将这副可能会成为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的全部收入,拱手让给了岳则章,自此停笔不再画画,不再参与任何名流聚会,守着一个天才画家的空壳过了十五年。

现在岳则章重新找上门来,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所谓合作是什么把戏。

离约定好的六点整还有十五分钟,肖照山按铃让厨师提前进来准备前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