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安还在后面喊:“糖糖,我的糖糖,你好歹带上双儿啊。”
巷子里的火越燃越大,看热闹的人儿们仿如潮水一般的拥挤着,蜂涌着,想要看清楚罗锦棠的脸。
罗锦棠越走越疾,疾到脸上的泪叫风刮起,往两边儿扬着。
天性乐观的陈淮安,总以为罗锦棠每日在耍脾气,这不过她闹的最大的一回,她还是会回来的。
可林钦知道她不会了。
因为他,她终于替自己找到了一条生路,又怎么可能再回头。
他于后面追着,见吴七在身后随着,于是吩咐道:“去,把咱们在甲兴楼的那间铺子挂出来,贴到前面的市场上,就说招租,一月三十两银子既可。”
“乖乖我的大人,那铺子咱一月的月银,如今在一千两,一年万两的银子,更何况有人正作生意呢,人家的绸缎庄生意正好儿呢。”
“赶出去。”
吴七明白了,是罗锦棠想要作生意,自家指挥使逗着她玩儿呢。但他想着,便是要让罗夫人作顽意,便宜些的不就成了:“要不,奴才把上阳门那间铺子里的人给清了去,半死不活的印章生意,我早看他不顺眼了。”
“那间太小,楼上住不得人,没有后院,不行,就要甲兴楼的,快去。”
吴七于是一溜烟儿的跑了。
紧接着,林钦另换了个长随过来,而因为罗锦棠越走越快,简直像是在小跑,他也跑了起来:“去,往天桥下那间长丰当铺里去,让他家此刻就给老子下板营业,罗锦棠要去当东西,铁簪子一支十两起,烂铜扁簪得给她五十两,至于但凡沾点银和金的,一支照着百两的给,总之,不要惹她怀疑,所有的东西全说成孤品,银子最后本都督自会给他们。”
常随点着头,也跑了。
林钦追逐在罗锦棠的身后,她在哭,他实则在笑,大火烧房子,世间最好看的场景,就仿如此刻,罗锦棠烧掉了她的房子,他那颗苍老的心房也燃起了腾腾的火焰。
于是,罗锦棠以为此时当铺必然全都关门了,但等她赶到天桥时,居然还有一家开着。
于是她抱着自己的簪环等物扑了进去,一股脑儿的砸在柜台上。
否极泰来啊,当她在十几年的漫长生涯中,一步步叫命运砸入深渊,砸入泥泞,砸到喘不过气来,以为必死无疑时,没想到绝处竟有生路,柳暗过后有花明。
她所有的簪子皆是难得一见的孤品,每一样东家舌灿着莲花,都能说出一番来历,总之,她每日带着双儿,馋巴巴的几文钱收来的二手宝贝,居然全都是宝贝,真不枉她这些年逛烂了京城里所有的古玩市。
一注下来,总计五千两银子啊,罗锦棠不敢相信,但真的,东家语笑琰琰的递给她五千两银子的大张银票来,还说:夫人的眼光当真如炬,往后若还有好东西,也记得带到咱们长丰来,有什么,咱们都替你兜着。
锦棠才不稀罕什么娥皇用过的木簪,女英铸成的铁簪,妇好戴了一辈子的铜扁方,统统儿的推给东家,拿着银票就出了门。
待到出了门,她依旧不理站在远处的林钦,冷冷扫他一眼,一幅老娘如今有钱了,重又容光焕发神彩一新的高傲劲儿,劲得得儿的往前走着。
“林大都督,你缘何总是跟着我?”
“小娘子,这世间的路是给人走的,你走得,我自然也走得,你缘何会误会是我跟着你?”
“哟,这里有处好铺面,月租才三十两,我得去看看。”
林钦笑而不语。爱是什么,于陈淮安来说,或者是家庭的和睦,是夫妻之间的死皮赖脸,嬉皮笑脸,于葛青章来说,或者是一夜欢事,但于他来说,他只要跟在罗锦棠的身后,看她仿如寒冬之中抽发了嫩芽儿的寒梅绽出新蕊,就已经是世间最圆满的欢喜。
“这店铺的主人必是个傻子,如此好的店面,才租三十两银子一月,听说死过人,租不出去,不过我罗锦棠煞气重,活人都不怕,更何况死人。”锦棠拿着扫把,忽而回头,笑眯眯的说。
林钦一头的蜘蛛网,正在往外清前一任东家留下来的杂烂物儿,十分肯定的说:“这店铺的主人必定是个呆子。”
吴七在外笑着说:“乖乖哟,那呆子,可不就是大都督您吗?”
……
三个月后,本以为自己只要和离,就会走投无路的罗锦棠终于捋顺了自己的生意,晋江书斋开张之后,虽不能说日进斗金,但总算能维持自己的生活了。
葛青章的百日忌,她提着一坛酒,到了护城河边,恰见林钦也在,颇感慨的说了句:“我与陈淮安在一起时候,仿佛这世间所有的噩运都随着我,摆不开,挣不脱,便有心想要努力,无论任何事都总是差着那么一步。”
林钦穿着牙色长袍,秋风撩动袍摆,笑着,并不语。
“和离之后,我渐渐觉得运道好了许多,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好运道,全赖于林大都督。”她又道。
就在林钦以为锦棠戳穿了自己这么些日子来所费的苦心时,她似哭似笑,将坛酒端起,全洒入护城河中,再道:“所以我和陈淮安,大约是八字相克,天生不合,夫妻宫里,就只有个刑字吧。”
“但是……”她回首,嫣然一笑:“便真的是因为您而有的好运道,我仍不会嫁给你的。”
林钦笑着摇头,却依旧站在那里,秋风撩动袍摆,只是笑而已。
繁艳的像一簇海棠花似的罗锦棠,心永远没有嘴硬,最终还是食言,在两年后,嫁给了林钦。